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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对阿伯拉罕·林肯如此怀念,真是该死!”博士低声说,“我发誓,这老巫师萨姆·格林如此狂妄,只要时局一变,他会咎由自取!”

  最先看见夜骑士的,是一个名叫露的黑人女孩。她听见狗汪汪叫,就跑出茅舍,来到月光发昼的田野里。路上响起一阵疯狂杂沓的马蹄声。过后,在朦胧的月光下,一些骑乌溜马的幽灵从她面前飞驰而过。真是难以相信哪!他们一个个穿着肥大的白色长袍,戴着尖顶帽,帽上开两个黑眼孔;他们纵马狂奔,转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好像融化在了空气之中。

  露叫醒父母,母亲叽叽咕咕祷告了一阵,吩咐露去睡觉。可是父亲却抓起一根木棒,叫喊邻居去了。他很难讲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邻人也不是全都相信露讲的话。有些人念起咒来,断言这是古时候强盗的幽灵,在往森林里搬迁他们的坟墓。这件事最后传到了戴维·金布斯耳里。他一咕噜翻身下床,披上蓝军服,带上枪,跑去喊哈丽特。

  “真可惜,”哈丽特从怀里掏出手枪,平静地说,“我多想人们审判他们,惩处他们……把他们作为匪徒带上法庭,让他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们因羞耻和胆怯而狼狈不堪……”

  “你是指那些幽灵吗?”戴维问。

  “不,我说的是过去的叛乱者们。”

  “我们没必要通过法庭审判,”戴维说,“白人不会为黑人的事惩罚他们的同胞。”

  哈丽特摇摇头,叹口气。

  “好吧,”她说,“去叫年轻人都拿上武器!”

  从战争时期起,在汤普森的黑人中间,不仅有了斧子,而且还有双筒猎枪。这些武器,他们平时都珍藏着。

  大家作着各种准备,时间已过了半个多钟头。当大伙来到“烟草故道”时,除了这条被月光照得亮晃晃的没有行人的宽阔公路外,哪儿去找骑士的踪影!

  他们仔细搜寻了半天,后来,有个小伙子低声地喊了一声,他在倒塌的篱笆上发现一条白布头。哈丽特跳过篱笆,在疏松的泥土上看到了马蹄印。这些蹄印一直通向萨姆·格林的茅舍。

  茅舍门大开着,屋里阴森森的。几件破家什被打得七零八落,满地都是发黄的旧报纸,书生却不在。

  “马是拴在附近林边的,”一个黑人说,“他们曾经在那儿呆过一会儿,我从脚印上看得出来。幽灵悄悄来到萨姆家,奇怪的是鬼魂竟在地上留下了脚印!鞋后跟钉着大钉子,跟弗吉尼亚人穿的一样。”

  “伙计们,情况很严重!”戴维说,“他们偷偷抢走了书生。大家仔细看看,马蹄印往什么地方去的?”

  他跨出茅屋时,从地上捡起一张撕成两半、被靴子践踏过的纸片。这是一张已故的阿伯拉罕·林肯的肖像。它本来挂在书生当床用的干草袋上方的墙上。

  黑人们往森林深处找寻去了。没有风,明亮的月光从纵横交错的枝柯间倾泻下来。戴维警觉地嗅着空气,希望闻出一点燎过的肉味或火把的松烟味,可是这些气味一点也没闻到。他沿着熟悉的小径,来到一大丛柏树和槭树之中。这儿是松鼠的王国。他曾经和简·贝利在这儿找寻过地下铁道。他来到以前书生拉过提琴那块旷地上。忽然,他看见在皎洁的明月和地面之间,正好在这块旷地的上空,一个口袋似的黑糊糊的东西挂在一棵槭树上;过去当过兵的戴维,额上也不禁渗出了冷汗。

  原来这是萨姆·格林的尸体!他的双手被反绑起来,口中塞着他自己的头巾。

  空气如此平静,用绳子吊着的尸体纹丝不动。

  戴维望了望哈丽特。

  “照你看,为这样的暴行,该审判他们吧?”他说。

  哈丽特默不作声。

  “要去‘按正义’审判吗?给霍普金斯以申辩权?他也许还会‘悔过’的,我们就把他放掉,是吗,哈丽特?”

  哈丽特低头站着。

  “哪怕其中有一个人无罪,也该区别对待,”她说,“因为子弹是很糟糕的法官。”

  “你最好暂时别吭声,老太婆!”一个年轻的黑人用气得发抖的声音说。

  哈丽特皱皱眉,瞧他一眼,转过身去。在她一生中,还是头一次有人叫她“老太婆”。

  黑人们把萨姆·格林的尸体从绳索上解下来。戴维弯腰从他胸前撕下一张纸,纸上黑糊糊地大书着三个字母:“KKK”。

  “三K党!”戴维低声说。

  “戴维,什么是三K党?”

  “一群叛乱者,”戴维答道,“我听说过他们的情况,没料到这儿也有。他们现在已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搞袭击,只是夜间在角落里偷袭年老体衰、手无寸铁的弱者。他们是一群野兽。野兽从铁笼里逃出来了!”

  “应该报告县里的行政司法长官……”

  戴维挥挥手:

  “小伙子,要等白人长官捉到凶手,够等呢!我们要把书生葬在黑人公墓里,写明是匪徒杀害了他!”

  “这儿有张字条,是写给你的,海特。”戴维手上转着一张纸片,说。

  “写给我的?……”

  “上边写着:‘下一个就是摩西。’”

  哈丽特忽然笑起来。

  “想杀死先知者吗?傻瓜!先知者可比幽灵厉害多了,他可以死而复生哪!”

  大家默默地返回去。他们还没进村,走在前面的人停下步,同时发出警报。寂静中,大家都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马群在远处飞奔。

  “来六个人,跟我到十字路口,其余的留在原地。听见枪响,就跑过来。走!”

  戴维没有重复命令。6个黑人跟着他奔去。他们没等多久,在距他们60码开外的地方,几个骑黑马的人在茫茫夜色中隐约出现。他们雪白的长袍随风飘动,尖顶帽向前倾斜,帽上开的眼孔,像颅骨上黑洞洞的一对眼眶。

  “上帝保佑!”一个黑人小声嘀咕道,“他们可真像从坟墓里钻出来的!”

  “我们就叫他们再回坟墓去,”戴维说,“开火!兄弟们,开火!”

  他瞄准幽灵开了一枪。6支火枪也跟着砰砰响起来。月光下,硝烟形成了一条珍珠般闪光的云带。

  一个骑士在疾驰中翻身落马;其余的人用马刺狠狠刺马,疯狂般地奔去。几分钟后,他们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哈丽特跑到落马的人跟前,一把拉开他的兜帽。在朗朗的月光下,一张熟悉的尖脸呈现在她面前——原来这是丹肯·斯图尔特!

  7. 金色的种子

  亨利·温多维在战争时期发了一笔财。《纽约每日邮报》社的楼房扩大了一倍,大门上方装上了几个镀金大字:“自由、劳动、公正、繁荣”。编辑部办公室的毛玻璃上,赫然饰着一句格言:“一分钟就是一美元”。

  他的老朋友、国会议员塞西尔·巴林顿伉俪的来访,起码使温多维浪费了60美元,因为他们夫妇俩在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小时左右。杰西对编辑讲述丹肯·斯图尔特之死时是那么怒不可遏,以至温多维建议她喝几滴缬草酊。

  不过,杰西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件事很值得注意。”巴林顿先生补充道,“我们是坐在火山上,不用讳言,是黑人打死了他。我们现在正临近一场可怕的革命。”

  “我同意您的看法。”温多维彬彬有礼地答道,“国内战争和革命,总会使人们产生许多奢求。战士们打完仗回家,总以为新生活就在家里等着他们。”

  “温多维先生,我要是您,是不会提到‘国内战争’、‘革命’这类龌龊字眼的。”杰西说,“这些都只是白人之间的误会,幸好这些误会现在已经彻底消除了。今后我们应当把这个误会叫做‘各州之间的战争’。”

  “巧妙之至,”温多维应道,“巴林顿太太具有真正的文学天才。我建议夫人写一本书,记叙您所经历的恐怖事件,起名《战败者》或《被震惊的人》……还要问一句,不知你们怀疑斯图尔特将军是遭谁杀害的?”

  “啊,毋庸置疑,是哈丽特·塔布曼!”杰西高声说道,“是地下铁道上那头喝人血的母狼!你想想看,她的同伙还在国会起哄,提出要发给她战士退休金!”

  “我们断然拒绝了,”巴林顿冷冷地说,“因为她从来就不是战士。”

  “蒙哥马利上校证实说,”编辑审慎地说道,“好像她在部队服役过,还建立了不朽功勋……”

  “上校错了。女人是不能在部队服役的。我们难道能给一个黑人妇女退休金吗?倒像是这些人拯救了美国!”

  “不,这完全不可能,”温多维附和道,“凡是能给的,我们全给他们了。让他们工作,可以攒些钱购置田产,这已经够了!黑人真叫我们的读者厌烦!”

  “希望您的报纸能辟几个专版,报道南方的真实面貌。”杰西想入非非地说,“比如,指出南方永远是正派人的好学校。否则,那个比彻·斯托的不烂之舌,差不多使人们都认为我们南方人是一群恶霸了!”

  “真理自有明辨之日,”温多维说,“不过,您一定得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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