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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1838年11月,他们来到马略卡岛的首府帕尔马。离开巴黎时,天气寒冷;到西班牙时,阳光灿烂,初次印象就十分美好。

  置身在帕尔马的树下,那是棕榈、雪松、芦荟、橙树、柠檬树、无花果树和石榴树;碧空万里,大海蔚蓝,群山苍翠。空气清新,人们仿佛在天上一般。白天,太阳高照,大家穿着夏天的衣服,天气很热;晚上,整夜歌声和吉他声接连不断。他们住的房子建于阿拉伯人时期,葡萄藤从宽广的阳台伸出,垂挂在墙上。总之,生活在这里,令他们十分愉快。

  但是,肖邦很快就感到失望了。那两个陈设很差的房间,根本就没有怎么布置,只有几张铺着深灰色垫子的帆布床,一把草垫椅子。他们吃的是鱼和大蒜,一种变了质的油把这里的房子、居民以及原野的空气都熏臭了,令人十分恶心。这足以使一个过分讲究而又敏感的人感到不舒服。

  乔治·桑东奔西忙,找到了一个住所。他们想请人装修一下也很难,马略卡人干活既偷懒质量又很差。当地人惯于在大风中生活,房子没有玻璃窗,也没有门锁。

  最后,一位名叫戈梅兹的先生把一所乡间小屋出租给这对情人。房子座落在山脚下,每月租金为一百法郎。

  因为有甜密的爱情支持,最初的日子倒是过得愉快。他们轻松惬意地闲逛,到了12月中旬还在平台上度过美好的夜晚。乔治·桑常常想起威尼斯:入夜,大理石上汩旧的流水声多么神秘;她也忆及诺昂:成群的夜莺在林中整夜欢唱。

  马略卡岛的夜晚极其安静,只有雌驴脖子上的铃铛和远处微弱的海浪声,有时会打破沉寂。

  但是,好景不常。雨季开始了。大雨滂沱。戈梅兹先生租给他们的小屋,屋里很潮湿,又没有壁炉。建这房子并不是为了抵挡大风暴。墙壁很单薄,房内涂的一层石灰,经雨水一泡,全都如海绵似地膨胀起来。寒冷像一件冰外套,突然罩在他们身上。房里火盆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气味,使肖邦的咳嗽又发作了。

  就从这时起,肖邦成了当地居民讨厌和惧怕的人物。胆小的戈梅兹写道:“我们遇到了一个得了传染病的人,怪不得他叫我们离开他的屋子。”

  城里的三个医生都到这里来给肖邦会诊。一个医生闻他咳出的东西,另一个叩诊他咳嗽的部位,还有一个医生在他咳时,给他听诊。肖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逃脱了放血和服发疱药。

  由于这些西班牙医生明确地指出,肺痨病是传染的,戈梅兹先生就把房客赶了出去。他们只得去瓦尔德莫札修道院落脚。

  旧道院破败荒凉,尚未倒坍,院里的人都被赶走了。一个政治流亡者匆匆离开故土,留下了他的单人小室和家具。乔治·桑他们在十二月中旬穿过灌木丛和阿福花,搬到这个山间的陋室里来往。

  瓦尔德莫札旧道院面积很小,只够十二个修士和一个主持居住。它居高临下,两边靠海。1836年颁布的一项法令规定,修道院的单人小室,由国家经祖。但是,由于可怕的迷信,这里没人敢住。乔治·桑他们孤独地住进了修道院。

  他们的邻居中有一个药剂师,一个圣器室管理人,和一个名叫安东尼姬的老太婆。她替他们干活。但事实上,她要拿走最漂亮的衣服,先尝最可口的饭菜。帮忙做家务的,还有当地大个子巫婆卡达里娜,以及头发乱蓬蓬的小鬼妮娜。

  修道院小礼拜堂和回廊,装饰着阿拉伯风格的镶嵌画。晚上,在月光下,这古老的建筑物就显得十分奇特。索朗芝和莫里斯常常沿着螺旋形的楼梯爬到屋顶上去玩。

  郁郁葱葱的青山,黄褐色的悬崖峭壁,孤零零的棕榈树,都消失在玫瑰色的天空里。在阳光明媚的白天,景色雄伟壮丽。然而,他们在瓦尔德莫札旧道院的暂住,实在是失败。肖邦吃不惯当地的饭,乔治·桑只得自己做饭。她亲自下厨,还要到帕尔马的店铺买东西。她带着孩子们,顶着大雨,来往奔波,坐破旧的马车,穿过暴涨的激流。同时,她还要修改《莱莉亚》,写小说《斯皮里底翁》——因为她需要钱,布洛兹资助了他们的旅行,可要她交稿——乔治·桑强健的身体,很能适应这种紧张的生活节奏。

  老鹰在他们的床顶上方翱翔,浓雾时常笼罩着群山;小灯替他们在荒凉的修道院里照路,看上去像鬼火一般闪烁。从来没有什么住所比这里的更加浪漫。

  肖邦工作在他的修士小室里,房门比巴黎住宅中通马车的大门还要高。他的头发一点也不鬈曲,手上没有带白手套,脸色和往常一样苍白。后来,肖邦终于收到了他的竖式小钢琴,这钢琴一直被扣在帕尔马海关。过去,在钢琴上,常放着巴赫的作品和他自己手写的曲谱。他一直因失去了自己的习惯,和自己熟悉的东西而难过。

  邻居们并不喜欢这几个法国人。他们不去教堂祈祷,引起了邻居的反感。当地市长和本堂神甫说他们是异教徒。农民们联合起来敲竹杠。他们要出高价,才能买到鱼、蛋和蔬菜。索朗芝的衣服也十分引人注目,因为人们认为,一个十岁的女孩,不应穿男人的服装。

  这里的气候很适合孩子们的成长。索朗芝容光焕发;莫里斯也神奇般地恢复了健康。他们的母亲,一惯勤勉地工作,努力教他们学习。

  但是,肖邦的身体却惊人地走下坡路,咳嗽使他整日无精打采,十分虚弱。乔治·桑感到很难过,不能使他得到很好的调养。她常大发脾气,因为女仆们偷吃肉汤,又没有新鲜的面包。天气越冷,忧伤的情绪就越妨碍乔治·桑努力使大家快乐和安宁。

  当地的医生诊断肖邦是喉结核,并建议他放血和禁食。乔治·桑觉得放血有生命危险,并且不相信诊断结果。

  尽管肖邦感到很不舒服,他还是坚持工作。在马略卡岛的这些日子里,他创作了不少《叙事曲》和《前奏曲》。据说,其中很多乐曲是他焦急等待乔治·桑夜间散步归来时,灵感大发而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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