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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巴尔扎克因此到了诺昂。以下是巴尔扎克自己对此行的记述:

  我于星期六抵达诺昂城堡。将近晚上七点半钟,我见到乔治·桑。她身着睡袍,晚饭以后吸着雪茄烟,坐在单独的大房间的壁炉旁。她趿着漂亮的黄拖鞋,穿着雅致的长袜和一条红长裤。她有了双层下巴,非常胖。她没有一根白发,尽管经历过可怕的不幸。茶褐色的皮肤没有什么变化,美丽的大眼睛依然熠熠闪光。当她思考的时候,样子仍然愚笨。我仔细研究了一番之后,便对她讲了我的看法。于是,她的整个面部表情都在她的眼中。她在诺昂已经一年了,特别忧郁,但是拼命地工作着……

  她深深地隐退了,闭门不出,谴责婚姻和爱情,因为在这两方面,她只是感到失望。过去,符合她理想的男人很少,问题全在于此。今后她的意中人也不会多,尤其是她一点也不可爱,因此她被别人爱就很困难了。她像个男子,是个艺术家;她伟大慷慨而又忠实贞洁;她具有男子的伟大性格;所以,她不是一般的女子。经过三天推心置腹的交谈,我不像过去那样感到,在她身旁就会感染上一种要对一切女人大献殷勤的毛病,这种病在法国和波兰十分流行。我是在和一个男同志谈话。她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全社会却不喜欢。我们态度严肃、诚心诚意地讨论了婚姻和自由等重大问题,虽然天真烂漫,却像伟大的牧师带领人群前进那样自觉。

  我大获全胜,使杜德望夫人承认结婚是必要的。我确信她以后会相信的,而且我认为向她证明这一点是有好处的。她是一位优秀的母亲,孩子们热爱她。但她把女儿索朗芝打扮得像个小男孩,就不好了。从道德上讲,乔治·桑像一个年方二十的小伙子,因为她内心纯真谨慎,只是在外表上才像个艺术家。


  杜德望夫人所干的一切蠢事,在漂亮而伟大的人物的心目中,却是荣耀的事。她被多尔瓦尔、博卡日、拉姆奈,以及其他很多人欺骗。出于同样的感情,她上了李斯特和玛丽·达古尔的当。但是最近她才明白这对情人同多尔瓦尔一样骗她,因为虽然她工作能力强、特别聪慧,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极易受骗。她给我讲了李斯特和达古尔夫人的事。这为我提供了素材,我马上就动手写一部小说:《爱情的苦役犯》,或者《强迫的爱情》。而她由于自己所处的地位,是不能写的。她是一个女强人,希望比男人更像男人,尤其是因为她跳出女人的角色,她简直不像一个女人。女人要吸引人,而她却排斥人。因为我很男人化,如果她要在我身上找到那种效果,那她应该对跟我类似的男人起作用。她将永远是不幸的。因此她今天爱一个比她差的男人,在这契约中只有对一个心灵美好的女人感到失意与绝望。一个女人应该始终爱一个比她强的男人,否则她会上当,就像事情本应该发生的那样。

  巴尔扎克也许为了让自己醋意十足的情妇放心,说他对乔治·桑的外貌体态漠不关心,乔治·桑男子气很重。这当然都是夸大其词,然而,从根本上说,他从来不对乔治·桑怀有肉欲。由此,完全摆脱了一切束缚,这两个伟大的天才能够自由地交谈。

  交谈本应该是热烈而融洽的,然而这两个“伟男子”对任何事的意见都不能趋于一致。乔治·桑是卢梭的忠实门徒,相信原始的自由和进步。巴尔扎克是一个悔罪的卢梭主义者,他相信原罪并认为不可能改变自然本性。乔治·桑是个共和主义者,巴尔扎克是个君主主义者。乔治·桑鼓吹妇女解放,主张恋爱婚姻。巴尔扎克支持基于利害关系的婚姻,害怕已婚的妇女自由过了头。乔治·桑在小说中塑造了十分理想化的主人公,在生活中找寻他们,然而却找不到。巴尔扎克在年轻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个理想的女人的爱情。在《迪莱克达》这部小说中,他采用现实主义手法,无情地描绘了男女奷情与腐化堕落。

  巴尔扎克认为,他使乔治·桑改变了对婚姻问题的看法,不是为了她本人,而是为了其他的妇女。这个伟大的智者可能对乔治·桑的思想起到有益的影响。至于《爱情的苦役犯》,巴尔扎克发挥了乔治·桑提出的主题,并以此创作了一篇杰作《贝阿特丽克丝》,或者叫《强迫的爱情》。

  在这部小说中,巴尔扎克暗示了玛丽·达古尔的企图,即把李斯特和她本人变成新的但丁和新的贝阿特丽克丝。李斯特曾苦涩他说:“但丁!贝阿特丽克丝!是但丁们创造了贝阿特丽克丝们,而真正的贝阿特丽克丝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死了。”玛丽·达古尔当时三十三岁,比李斯特大六岁。

  至于乔治·桑,在巴尔扎克的笔下成了费利西泰·德图什。大师对她的肖像勾画充满了赞扬的口气:“她有天分,心眼极好。她过着特殊的生活,即人们认为她过的不是普通的生活……”相反,小说中的贝阿特丽克丝则是对玛丽·达古尔严厉的讽刺:“她有点矮揉造作,似乎通晓一切难题……”至于热纳罗·孔提,巴尔扎克发誓他不是李斯特的原型。李斯特以他惯常的尊严拒绝承认,但也不为之生气。

  其实,像巴尔扎克一惯做的那样,素材虽说是搬移来的,但主题思想极为深刻。但玛丽·达古尔不能原谅乔治·桑和巴尔扎克,照她的说法,这部小说是“在诺昂的几天晤谈之后”写成的。

  1839年9月,《贝阿特丽克丝》以长篇连载的形式,发表在《世纪报》上。

  此时,巴尔扎克写信给乔治·桑:

  我希望您会感到高兴。如果有某些东西使您不愉快,我指望我们之间真诚的关系和坦率长久的友谊,会使您对我指出。

  小说在书店出售了,然而乔治·桑担心李斯特和玛丽·达古尔有什么反应,就请巴尔扎克替她掩饰,写一封信给她,好让她在必要时可以出示。巴尔扎克这时却耍了一个花招;他在写信给乔治·桑的信中说:

  我已料想到《贝阿特丽克丝》一书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热衷于给我们制造麻烦的那些人,永远不会成功。因为我们有着深厚的友情,我们彼此都没有把八天看成是八年。要我知道关于您和您的内心的什么事,那是很困难的……有人不是也对我说过《贝阿特丽克丝》是一幅肖像,而这一切都好像是你们大家的故事吗?可惜!对于我所做的,这类事总是这样落在我头上!因此,至于所谓贝阿特丽克丝的人物原型,这未免太过份了!创造一个贝阿特丽克丝,除了我在序言中谈到的理由以外,没有别的理由。这就足够了。

  在乡间,戏剧性的夏天结下的果实,就这样成了一篇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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