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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意做不下去,财源枯竭,债台高筑,在这种情况下,巴维尔·叶戈洛维奇终于不得不正式宣告破产。这时的巴维尔心意惶惶,不可终日,昔时那种威风已荡然无存。为了逃避债主,他行踪诡秘,东藏西躲。他担心由于债务无法偿还而被关进监狱,只得悄悄离家出逃,去莫斯科找他的两个大儿子。

  他怕在塔甘罗格上车被人认出,便在深夜去临近一个小站上车,在一个三等车厢的角落里蒙头昏睡。其实,这时他思绪万千,往事如翻江倒海一般,汹涌而出。他曾经梦想在塔甘罗格做一个大企业家,改变自己奴隶出身的社会地位,做一个有头面的人物。到如今已年近半百、两鬓染霜了,却一事无成,反而落得一个可悲的下场,凄凄惨惨,孤身一人,像偷儿一样逃离他曾经希望在那里发迹的城市。最使他心酸的是留在塔甘罗格的妻子儿女,他们会怎么想呢?他们的生活怎么办呢?再说去莫斯科前程渺茫,吉凶难卜。他曾经那么三天两头横蛮训斥打骂的亚历山大和尼古拉怎么看他呢?怎么接待他呢?

  列车徐徐驶进莫斯科车站,巴维尔·叶戈洛维奇走到车厢门口,一阵寒风迎面扑来,他似乎清醒了许多。

  2.故园失落

  家庭破产,父亲出逃,债主逼债,如此厄运,使安东·契诃夫遭受到沉重打击,感到无比难过。过去他恨过自己的父亲,如今却同情起他来了(由于母亲仁慈善良心肠的影响,他生来就同情弱者,同情倒霉的人。小时候他对经常受父亲打骂的小店员安德鲁什卡和卡夫留什卡深表同情,甚至看见车夫抽打拉货的驽马,他也会流泪)。其实,父亲一生奔忙,尽管作风粗暴横蛮,他本意还是为一家子好,为他的儿女将来有出息啊!

  这时候留在塔甘罗格的孩子中,数安东最大,也只有他才能给母亲安慰和帮助了。那样的日子怎么过呢?母亲叫安东去找放高利贷的人,问一问可否把房子典押出去或者卖掉。但是人家根本不感兴趣。她只好向亲朋好友求告,希望他们能给点援助。但是,在那种金钱至上,人情淡薄的社会里,有多少人会慷慨解囊呢?连一向待他们很不错的米特罗凡叔叔,也婉言谢绝,声称生意不好,进货需钱,掏不出一个戈比。

  正当借债无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家原来的房客、好朋友来了。此人名叫谢列瓦洛夫,是商业法厅的职员。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上去显得老实巴交,其实他是一个奸诈阴险、见利忘义的家伙。他已经受理了巴维尔·叶戈洛维奇债务诉讼案,断言此案可以顺利了结,并许诺给契诃夫一家几口的苦难生活以资助。

  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轻信的叶甫盖尼娅。他拿出500卢布的期票为契诃夫家偿还了信贷互助社的债务,而以一种欺骗手段使自己廉价地获得了契诃夫家的房产权。他还以法院名义宣布,为了支付债款利息,家具将公开拍卖。

  至此,契诃夫可谓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了。

  叶甫盖尼娅到塔甘罗格定居、结婚、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转瞬间过了22年。这22年里她把自己的青春和全部爱心,献给了丈夫,献给了六个儿女,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而现在房子没了,家具没了,安东需要交学费,小儿女嗷嗷待哺,苦海茫茫,方舟何处啊?这时她只能想到莫斯科身无分文的丈夫了,两个人一起商量着谋生总比孤身一人强吧。

  1876年7月23日,她带着米舍尔和玛丽登上了去莫斯科的火车。伊万暂时寄养在塔甘罗格的莫罗左夫姨妈家里。他在姨妈家住了几个月后,也去了莫斯科。

  3.寄人篱下

  1876年至1879年是契诃夫思想成熟最重要的时期,在他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对其一生有重大影响的有决定意义的过程。

  在亲人们都已离去,他一个人留在塔甘罗格以后,他成了一个有更多自由的人。他再也不用去店铺照看货物、接待顾客了;再也不用去教堂唱诗班唱圣歌了;再也不用在父亲的专横暴戾面前俯首贴耳了。那一切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苦差便永远过去了。这时候他读得很多,也想得很多。他是一个和蔼可亲、乐观有趣的人,但又是一个刻意保持自己的自主性,有很强的独立精神的人。啊自由!这就是青年契诃夫内心渴望祈求之词。

  然而这时他对自由的思考和认识有了全新的概念。自由的理想曾引导过他的祖父,为了从奴隶制下赎身而年年岁岁储存一个戈比、一个铜币;自由的理想曾引导过他的父亲,为了开创私人的独资企业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攒钱财。但是,安东看到,无论祖父,无论父亲都没有成为自由人。他看见奴隶制对他们根深蒂固的影响。安东·契诃夫需要的是另一种自由,这就是摆脱奴隶制的、小市民的、私有者的各种习惯、感情、准则和传统的自由——摆脱代代相传的渗入人的血液之中的一切的自由。

  自由和自由人的思想在青年契诃夫的内心里逐渐成熟了。

  告别家园对安东·契诃夫来说是印在他终生记忆中的诸多深刻感受之一。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常常接触到告别已经转入别人手中的家园这个主题。

  这无疑跟他那种刻骨铭心的印象有关。

  那曾经在母亲呵护下的温馨生活突然终断了,另一种完全成年人的生活极其意外地到来了。他不得不直面贫穷、孤独而痛苦的生活。

  安东留住在一间完全属于别人的房子里,因为谢列瓦洛夫过去跟他家沾亲带故。谢列瓦洛夫把安东安置在房间角落里睡觉、做功课,同时担任他侄儿的补习教师。契诃夫想了想同意了。事实上,他已经无处可去。他那时心里想的不是主人对他的态度,而是如何顺利读完高级语法中学,三年以后,一旦文凭到手,就去莫斯科上大学,暂时的屈辱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告别童年,告别昔日的生活,给他的心灵涂上了几多幽暗色彩。然而与旧的事物告别的欢乐在契诃夫后来的作品中的表现,比那时的离愁别绪要多得多。渴望从父亲的专制权力下解放出来的理想,从令人生厌的最终破了产的店铺,从完全窒闷的家庭生活中解放出来的理想,已经实现了。的确如此,意外的自由来到了,虽然混合着痛苦、灾难、屈辱和贫困,然而这毕竟是自由啊!

  一种全新的成年人的生活困难笼罩着他,这些困难全由他一个人承担着。独立谋生、打工糊口,但他并不气馁,他决心以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坚毅,去迎接现实对他的挑战,去赢得胜利。

  家庭破产了,一家之主是以出走的方式逃避塔甘罗格居民人人唾骂的债主。这个破落家庭出身的16岁的青年安托沙保持了自己高尚的人格尊严。他为人沉静平和,不显露锋芒,不招惹是非,而又保持牢固的独立性。他跟谢列瓦洛夫说话总带着点儿讥讽,但谦恭有礼,态度直爽。没过多久,谢列瓦洛夫开始像对待平等人那样对待这位还是中学生的家庭教师,怀着尊敬之情叫他安东·巴甫洛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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