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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普希金的抒情诗在情调和风格上表现出来的又一特点是一种忧郁,这是一种明朗的忧郁,一种“深刻而又明亮的悲哀”。普希金的忧郁,自然与他无时不在感受和思考的社会以及个人的生活相联系。赫尔岑说,普希金的缪斯“是一个热情洋溢的女神,她太富于真实感了,所以无须再寻找虚无缥缈的感情,她的不幸太多了,所以无须再虚构人工的不幸……”

  就这一点而言,他的忧郁与哈姆雷特式的忧郁或拜伦式的忧郁不无相通之处,也就是说是一种社会性的忧郁。可是我们这里所说的忧郁只是一种艺术风格,一种诗意的情调,它虽然与忧愁、哀伤乃至悲惨的生活内容相关,但它仍然主要是一种美学的或者说是一种审美的效果。换句话说,生活中的忧郁在普希金情感的熔炉中经受冶炼以后成为一种美,它远高于那种具体的、世俗的忧愁和哀伤,而且,它唤起的也不仅仅是忧郁,而是思索、力量和美感。

  我们都记得,在那首著名的《格鲁吉亚的山丘上……》中诗人歌咏的哀愁:“我忧郁而轻快,我的哀愁是明亮的。”所以别林斯基认为:“他的忧郁尽管是深沉的,却也异常光亮和透明;它消释灵魂的痛苦,治疗内心的创伤。”他的忧郁“不是哀歌式的忧郁。它甚至不是忧郁,而是受生活考验的天才在生活当中深刻观察到的严肃的思想。”别林斯基下面的这段话则更为深刻:“他笔下的忧愁往往被戏谑、嘲讽所代替,沉痛的悲伤出乎意外地转化为使人精神焕发的幽默。既不能把他只称为悲观的诗人,又不能把他只称为乐观的诗人,既不能把他仅仅称为悲剧作家,又不能把他仅仅称为喜剧作家:他全都是……”

  第十章 南方叙事诗

  普希金从南方到米哈依洛夫斯克村的五六年的时间里,除了写作了大量抒情诗以外,还创作了五部长诗,即所谓“南方叙事诗”,这就是《加甫利颂》(1821)、《高加索的俘虏》(1822)、《强盗兄弟》(1822)、《巴赫切萨拉依的喷泉》(1823)和《茨冈》(1824—1827)。

  和拜伦的“东方叙事诗”一样,普希金的“南方叙事诗”也是充满浪漫主义气息的作品。

  《高加索的俘虏》情节很简单:一位俄罗斯人被高加索山民抓获,一个契尔克斯女郎爱上了俘虏,偷偷地把他放走,而她自己最后投水自尽。就题材而言,这在一般浪漫主义作品中是常见的。与其说它讲述了一个传奇故事,不如说它是在传达一种情绪和思想。按照普希金自己的看法,他是要“在这部长诗中描写一种成为19世纪青年特点的、对生活享受的漠不关心和过早的心灵衰老”。从普希金创作这部长诗的思想和境遇来看,俘虏这个人物身上有某些诗人的影子。例如俘虏的命运坎坷,他被朋友出卖,遭人诽谤,又被世俗的烦恼所困扰,这些都与初到南方的诗人的某些思想和情绪是一致的,我们把长诗中一些诗句和诗人在这个时期所写的抒情诗比较一下就很清楚:

  利禄和浮华已不屑一顾,
  奸黠的诽谤他无法容忍,
  狡猾的流言也使他厌恶,
  他已做够了惯常的牺牲,
  自然的朋友,人世的叛徒,
  他抛开自己可爱的故乡,
  怀着自由的快乐的幻想,
  飞到了这个遥远的地方。
  ……
  自由!在这荒漠的人世上,
  他还在寻求的只有一个你。

  我们看到,普希金差不多是把某些在自己的心中回响的声音加在了俘虏的身上。自然,俘虏并不等于诗人本人,普希金只在俘虏的身上加上了自己思想和情感的一部分,而与这一部分既相联系又相对立的那一部分(而且是更主要的部分)却无法赋予俘虏。所以,这种从理念或主观出发的“拜伦式”方法决定了长诗主人公形象的单薄和内心世界的不完整。

  换句话说,用浪漫主义的方法创造出的人物在表现当代现实题材方面显得有些无力。普希金后来对此有所认识。在1825年他迷恋于莎士比亚的作品时,对拜伦发表过这样的意见:“与他(指莎士比亚——笔者)相比,拜伦实在太平庸!拜伦没有写过一个有特色的人物。拜伦只是把自己性格的某一侧面赋予笔下某个人物,把傲气赋予甲,把仇恨加给乙,把忧郁写给丙等等。结果,拜伦把一种仇恨、忧郁又傲气的性格分解开来,变成几种无足轻重的个性。”俘虏形象的单薄和性格的不太明晰,看来也是出自同样的原因。

  不过,自然女儿——长诗中那契尔克斯女郎却是一个完美而有力的形象。她的行为和她的性格与养育她的自然是多么地和谐一致,为了爱,为了这种自然的追求她可以献出一切,乃至生命:

  ……愿爱情的祝福
  每时每刻与你同在。
  永别了!请忘掉我的痛苦,
  最后一次,请把手伸过来。
  ……
  万籁俱寂,沉静的河岸上
  只听见凉风轻微的声响,
  而在月下哗哗的水波中
  荡起的浪圈已平复如常。

  俘虏眼看着女郎为他死去却无动于衷,相形之下,他的自私和冷漠显而易见。俘虏这个人物,是后来俄罗斯文学中“多余人”奥涅金和皮巧林的前驱,这样的人物在当时确实存在,普希金的描述并非虚构。然而用浪漫主义的方法来写这个人物,只能够产生浮光掠影的效果,所以后来别林斯基只是说普希金第一个指出了这样的人物,而没有说普希金描写出(更不必说是塑造出)这样的人物。

  不过,普希金对自己的这部长诗的某些不足认识得比较清楚,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写道:“这首诗或故事的欠缺十分明显,所以我一再犹豫,考虑是否将它付印。由于提纲太简单,思路放不开,束缚了手脚。

  描绘高加索风光的那段是本诗中最好的一段,但没有同主人公的行动联系到一起,近似游记文章。主人公只有两个,对他们性格的描写近似小说写法,而不是诗歌的写法。它有什么特色呢?一个没有感情的年轻人遭到不幸,这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吗?在山民的凶残本性面前,在契尔克斯少女的美貌面前,男主人公十分冷漠,无动于衷。这是可能的,但这有什么感人之处呢?用迎合环境的故事使文章变得生动,这并不困难。

  俘虏俄罗斯同胞的契尔克斯人可能是那位女郎的情人,她的父母和兄弟都可以写进去,而且要写得各具特色,但我却疏忽了。……您可以看出,对自己作品的偏爱并未使我失去理智,在《高加索的俘虏》这首诗中的确如此。但我向您坦白,我十分喜爱这首诗,虽然我并不清楚为什么。

  这首诗中有些诗句对我十分珍贵。”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到,普希金已意识到长诗写法和人物之间的某些不协调,试图用浪漫主义的手法去写现实中的人物,看来诗人自己井不满意,可是,他又不愿意放弃表现当代题材的意愿,“迎合”这种浪漫主义气息很浓的场景去编织一些浪漫故事。看来,《高加索的俘虏》显示出普希金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徘徊。然而要完全告别浪漫主义,青年诗人又有些恋恋不舍,在长诗中那些抒情之笔是多么的得心应手,而那些描绘大自然的美妙诗句更是在青年诗人的心中响彻不 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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