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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眼下海明威正痛苦不堪。由于他是文坛上刚刚升起的“太阳”,电台还特地报道了“天窗事件”。

  庞德从地中海边的别墅马上拍来“慰问”电:“你这只笨猫,一定喝多了。要不,怎么会爬到天窗上去,又给摔下来呢!”

  前妻的哈德莉也立即写信慰问:“可怜的人呀,怎么会这么倒霉被这鬼东西打中。我希望你不会因生活中受挫折而感到沮丧。”哈德莉深知海明威是个坚强而又脆弱,执拗而又敏感的男人,轻婉的言语中饱含关切。

  海明威还患了一场黄疸病。这种病很讨厌,虽于性命无关紧要,却能把人的样子弄得像魔鬼一样狰狞。

  以“天窗事件”为高潮的这一连串倒霉事都发生在1927年与1928年相交的几个月,这种怪事还从未有过。以前已对“虚无”问题深入探索过的海明威,也曾想从中找出点什么说法,但后来不了了之。

  病痛可以抗过去,他恼火的是《永别了,武器》——不过此时还没有这个标题——写不下去。

  关于这部小说的构思,他已经解决了三个问题:一是写1918年他在欧战中的经历,这在题材上刚好与《太阳照常升起》相关联。旧作写的是战后,新作再追溯到战时,那一段经历10年来经常引起他的创作冲动。二是像英国作家马洛那样,把战争与爱情两条线索交织起来写,这可以把“崇高”与“优美”结合起来,让“男性风格”与“女性风格”形成映衬,他与阿格纽丝在战地医院的热恋恰好可以扭合起两条线索。三是他强调“事情应发生在别的国家里”,他的现实感和艺术感使他很注意这一点,这个问题看来简单,但在海明威那里很复杂。

  他当记者时热衷揭美国现实的脓疮,但写起小说来总是回避美国,不光是《永别了,武器》,他的其他很多名作,特别是带点史诗性质的作品,都是如此。欧洲大陆上的法国、西班牙、意大利,总是他的故事的发生地。这当然与他那“边缘人”的生活相关,但恐怕也与他从小受到的橡园镇文明中的爱国主义熏陶相关,此外,还有很多值得探究的东西。

  总之,他强调这部小说的“事情应发生在别的国家里”。

  十年前的战争场面,战地医院,阿格纽丝和众多人物都非常鲜明、非常清晰地活动在他眼前。

  但是,他仍然觉得艰难,他还缺少一个能流贯全篇的立意。他写了好几个开头,有的已写到了几十页,他都不满意。加上伤病袭击,他停停写写,越写越烦恼。后来,是他以前写的小说《异国他乡》激活了他的思维。这是《没有女人的男人》那个集子里的一个短篇,小说开篇第一句是:

  “整个秋天都有战争,但我们谁也不关心。”

  这句话里有一个宏阔的气象,包容了生动的画面,而且意蕴无穷。

  他的朋友菲兹杰拉德非常赞赏这一句话。

  于是,好像一粒火种点燃了一堆篝火,又好像一根手指拨动电钮,启动了水闸,海明威觉得头脑里豁然开朗,他一把揉皱已写出的稿纸。噼噼啪啪重新敲响了打字机。

  于是,几乎到写完时才从《牛津英文诗选》中得到名句“永别了,武器”作为标题的这部长篇小说的第一章,就像泉水一样随着轻快而有节奏的打字声,潺潺流出:

  那一年的夏晚,我们住在村庄上一幢房子里,望得见隔着河流和平原的那些高山。河床里有圆石子和漂漂石,在阳光下又白又干硬,清蓝明净的河水,在河道里流得好快。部队打从房子边走上大路,扬起尘沙,洒在树叶子上。树干也粘满了尘埃;那年树叶落得早,我们看着部队在路上开着走,尘沙往上飞扬,树叶儿给微风吹得往下飘坠,士兵开过去之后,路上赤裸裸的只剩一片落叶。

  平原上正有丰饶的收成……山岸间正在打仗,夜里我们看得见战炮的闪光……有时在黑暗中,我们听得见部队从窗下走过的声音,还有摩托牵引车拖着大炮经过的响声。夜里交通频繁……而当秋天一到,阴雨连绵,栗树上的叶儿都掉了下来,就只剩下赤裸裸的树枝和被雨打得黑黝黝的树身。田野间样样东西都是湿的,触目秋气沉沉。河上罩着雾,山间盘绕着云,卡车在路上溅泥浆,兵士们披肩淋湿,身上尽是烂泥;他们的来福枪也是湿湿的……路上时有灰色小汽车疾驰而过……

  ……

  冬季开始时,雨仍下个不停,而霍乱也跟着雨来了。不过当局设法防治,所以到末了军队里只死了7000人。

  这是海明威的得意篇章,也是英语文学中的经典性片断。

  它就是“整个秋天都有战事,但我们谁也不关心它”这一句话的扩展,它也将成为小说后面40章的基调。

  3.新陈代谢

  案头的小说稿一天天加厚,海明威渐入佳境,写得很顺手,尤其是迁居到基韦斯特以后,他兴致特别高,这个“世外桃源”一般又与大陆紧紧相联的“海流中的岛屿”使他感到很新鲜,文思也特别灵敏活泼。

  他一边写小说,一边向多斯·帕索斯、毕尔·史密斯、菲兹杰拉德这些朋友写信,叫他们赶快到他这个天堂胜地一样的新住地来玩。信中还欢呼:“这个地方,真是太棒了”“美国万岁!”——他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年的漂泊生活。

  也许是新陈代谢的规律作祟。

  海明威一步步走向“天堂胜地”的时候,他那个在橡园镇的“家”却每况愈下,衰败的消息不断传来。

  埃德曼医生患了这样那样的病,家庭经济日甚一日地入不敷出……有一天,他还收到一份《橡园新闻》报,上面登了一篇关于他父母近况的文章,标题是《子女成人,父母开辟生活新途径》,文章里说,《太阳照常升起》的作者海明威的母亲,52岁的格莱丝现在成了颇为成功的风景画家,但“人们对此迷惑不解”。记者的客观报道,能引人作出各种关于家庭境况和成员关系的深入猜测。

  对于那个时间距离和空间距离都很遥远的家,海明威多年来正沿着一种惯性滑向疏远和隔膜。但这一类消息仍使海明威忧心烦闷,一下就缩短了他与“家”的距离。尽管这个家曾将他“逐”出门外,可情感深处的联系——不论是亲近的还是反感的——是斩不断的。这种心情常常影响他正在进行的小说创作。

  没多久,他的父母就到基韦斯特来了。但事先没有告诉他。他骤然得知父母正在佛罗里达州处理一桩不动产投资方面的事务,便立即拍电报邀请他们来基韦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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