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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1909年7月,爱因斯坦第一次获得学术荣誉——日内瓦大学授与他名誉博士称号,并邀请他出席这所加尔文创立的大学的350周年庆祝会。庆祝盛典的莅临者们后来回忆起,爱因斯坦的草帽和普通的西服在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的绣花燕尾服、英国绅士的中世纪长袍以及来自整个地球200多名代表的各式各样的名贵装束中,他太普通了。

  9月,他又到萨尔斯堡参加“德国自然科学家和医生协会”第81届年会。这是他第一次应邀做学术报告。这是爱因斯坦第一次和物理学界的同行们相会。大家已把他列入巨人们之列,他在巨人中寻找普朗克。他把双手向普朗克伸去,创立量子论和创立相对论的两双巨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

  10月,从萨尔斯堡回来后,爱因斯坦辞别了贝索,辞别了哈勒局长和专利局的同事们,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终于向他敞开了大门,推选他为副教授。10月22日,爱因斯坦带领全家迁住苏黎士穆桑街12号。

  爱因斯坦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克莱纳极力向学校建议道:“现在,爱因斯坦置身于最重要的理论物理学家之列,已经得到认可,由于他的相对论原理……不同凡响的、鲜明概念和对思想的追求……明晰精确的作风……”

  克莱纳明智的判断、全力的推荐终于打消了学校教师委员会的疑虑:爱因斯坦是个犹太人!

  1909年3月,联邦工业大学教师委员会秘密投票,以10票赞成,1票弃权通过了爱因斯坦的任职申请。下面这份报告可清楚看出克莱纳在此事上起的作用:“我们的同事克莱纳是在多年私人交往的基础上说这番话的,从整体上看,这对于全体教师和委员会来说更有价值,因为爱因斯坦博士先生是犹太人,更确切地说,是学者中的犹太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令人不愉快的古怪性格,如鲁莽、冒失,以及当意识到他们自己的学术地位时的店小二思想(在许多情况下,并非完全没有原因)。然而,犹太人中也会有一些人丝毫没有那种令人不快的品质,因此,仅仅因为一个人恰巧是犹太人就贬低他的人格也是不合适的。确实人们有时也会发现,即使不是犹太学者,可是他们的商业观念以及对学术职业的利用,使他们的品格中具有通常被人们认为是典型‘犹太人作风’的东西。因此,从整体上来说,委员会和全体教师都认为对高职位采取反犹政策是不合适的,我们的同事克莱纳先生所提供的关于爱因斯坦博士先生的性格,可以使我们完全消除疑虑。”

  在这些充满外交辞令的语言后面,作为犹太人的爱因斯坦,注定要为自己的血统付出沉重的代价。

  爱因斯坦终于作为一个学者站在大学讲台上开始授课了。

  但爱因斯坦仍然是爱因斯坦,他的独特个性并没有为装腔作势的学者风范所污染。

  汉斯·坦奈在这期间听过爱因斯坦的讲课,他回忆说:“当爱因斯坦身着半旧上衣、下穿过分短的长裤登上讲坛的时候,当我们发现他胸前挂着一条铁制表链的时候,我们对新教授都不免心存怀疑。但他一开口讲话,就以独特的讲授方法征服了我们变冷了的心。爱因斯坦讲课时用的手稿是一个如名片大小的笔记本。上面写明他在课上想要阐述的各种问题。可见,爱因斯坦讲课的内容都是来自个人的脑海,我们也就成了思维活动的目击者了。像这样的方法对大学生来说更有吸引力;虽然我们习惯于风格严谨、四平八稳的讲课,这些讲课刚开始吸引过我们,但在老师和学生中间却留下一种隔阂感。而在这里,我们亲自看到科学的成果是通过什么样的独创方法产生的。课后我们觉得,我们自己似乎也能讲课了。”

  科学成果的这种自然而成的感觉,不仅是爱因斯坦讲授方法所特有的,而且也是他的研究方法和他的思想内容所特有的。在讲课的方法与课程的内容之间有一种深刻的和谐。凝固在惯常的形式中而同时又包含任意假设的科学理论常常是用教条腔来阐述的。当讲到反常的,但在基础方面又是深刻而自然的科学思想的精神时,阐述已不能只限于思维的成果,探索性的、创造性的、常常是反常的思维本身在听众面前闪烁发光。

  它成为自然的、显然的东西,随着反常的命题变成从新的关于自然界的初始观念中必然得出的结论,听众觉得这种思想是“自己的”东西了。爱因斯坦在课堂上讲的主要是古典物理学,但现在,在修改了它的基础之后,古典物理学被解释成另一种样子,并因此用另外一种方式来阐述了。在学生面前展现的不是秩序井然的建筑物,而是建筑工地,爱因斯坦与其说是向学生们讲解建筑物的平面图,倒不如说是同他们一道讨论重建的方案。

  坦奈写道:“我在1909—1910年间听过爱因斯坦讲课。它们全都饶有兴味。我有这样的印象,似乎我们自己可以确定题目。他的讲授有时论及古典力学(这门课我们也曾听别的教师讲授过,所以能觉察出在处理方式上的不同点),有时论及新的思想——例如引起热烈争论的普朗克量子论。”

  爱因斯坦的授课,不仅课程的内容和风格,而且讲课和课间休息时的一举一动都符合于他那独特的个性和思想。

  “要是我们觉得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们有权在任何时候打断他。我们很快就不感觉拘束了,有时还提出一些简单幼稚的问题。在课间休息时,爱因斯坦也总是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这使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随便了。他——活跃而朴实——常挽着学生的手,想用最亲密无间的方式来讨论未弄清楚的问题。”

  坦奈谈起每周一次晚间的物理学讨论课。课后,爱因斯坦总像余兴未消,问:“谁陪我上‘塔拉斯’咖啡馆?”

  于是,一些学生又前呼后拥地陪爱因斯坦上咖啡馆去继续讨论。从物理学问题、数学问题转向各种不同的科学问题和生活问题,天上地下,无所不谈。

  有一次,天色已晚,苏黎世已经到了所谓“警察时间”,咖啡馆也闭门了。爱因斯坦把两个学生带回家,让他们读普朗克新近发表的两篇论文,要他们找出其中的错误,而自己则去给他们煮咖啡。

  咖啡煮好了,两个学生不好意思地说,他们没看出错误的地方。

  爱因斯坦手一指,说:“看,就在这儿。不过,这个错误是纯数学上的,并不影响物理学上的结论。”

  说罢,爱因斯坦兴致勃勃地阐述起自己对数学与物理间关系的见解。

  在苏黎世,爱因斯坦和自己工大的老同学中交往最多的是格罗斯曼。两人的友谊又掀开了新的一页。1909—1911年间爱因斯坦已感到需要去听取那时正在深入研究非欧几何的格罗斯曼的忠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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