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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又一个“成功富姐”诞生了

  其实,对于某些“婚托”来说,也有误入此行而后悔不迭、幡然醒悟的人。

  萍姐今年51岁,是位药剂师,干了19年制药配药的活儿,也有了一番中药护肤保养的独特心得。她于1989年随女儿女婿来到深圳,曾被星探看中,做了一个很有影响的花粉口服液广告的第一代佳丽。她身段窈窕,气质极佳,长相漂亮,被香港记者称为“深圳的宫雪花”。

  她原是朱、张两位老板的好朋友,早些年还帮她们做过美容,将朱老板一张长满青春痘的脸给治好了,美名不胫而走,结果找她治脸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常常来婚介所坐坐,这两年,两位老板想说服她,让她做“婚托”,都被她婉言拒绝。

  后来,她认识了一位孤苦伶仃的女子王x。王x年届40,离婚,带着一个孩子来到深圳,租住一间小房子,由于没有文凭、年龄又大,工作十分难找。王X决定借朱、张、胡的牌子做婚介,让萍姐帮帮她,做她的“婚托”。萍姐看在朋友的面上,不答应也不行,只好勉强同意了。老板答应和王X五五开,她再和萍姐五五开。也就是说,萍姐让一个男人见她一面,她就有100元钱落袋。

  胡×在本市一份大报上为萍姐登了一个广告:41岁的成功富姐,上海女子,经营酒楼,有车有套房多处,现觅重情专一善良之男士,年龄不限。这一个“不限”不要紧,当天数了数电话一共是24个,年龄从22岁到50岁不等。第一次上阵,萍姐心中直打鼓。她照着征婚上说的条件一件件复述给对方听,对方42岁,看不出萍姐的年龄,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人生归宿,热情洋溢地和她谈了30分钟。萍姐将对方送走后,张老板就骂她:“萍姐你这样不行,要速战速决,应付几句就说找不到感觉,拜拜得了。”

  第二位见面的男人,用萍姐的话来说,有强烈的体臭,差点将她熏昏过去。当时,我正坐在里面,赶紧让位给他们见面。王X初来,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示意我这个有“工作经验”的人,劝说这位男人先交钱后见面。我也干不了这个,不知如何开口骗人。 胡×一看情形不对,冲过来对他和颜悦色地说:“我们是有执照的。服务一流,操作规范。”那人说:“拿给我看看!”胡×找着墙上的礼仪公司执照给他,他一看没有婚介所的特殊执照,不干了。“有的,有的啊!”小胡打开办公柜子,拿出一张执照给他看。他看了看,说:“这执照不对头,你们的办公地点应该在广信酒店里,不是在这里。”也许是想见富姐心切吧,他虽然发觉某些不对头的地方,仍旧往圈套里钻。我暗地里给他使眼色,让他走人,他毫不觉察,叹了口气,还是把钱交了。

  20分钟后,萍姐与这位男士从里间出门,朱老板暗示王X跟出去探探男士口风。回来后,王x兴高采烈地对萍姐说:“人家看上你了,真有意思!”

  “造孽哟!”萍姐忧心忡仲,“这下我的女儿女婿要把我骂死了,我这么大的年纪,还出来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张老板反过来安慰萍姐:“这些男人都是心术不正的,想找富姐,富姐那么容易找的吗?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我们这样做,是为社会除暴安良。”听听,什么屁话?

  萍姐与第三个男人见面时,已是下午6点多钟。这位男土54岁,老婆与他离了婚。他告诉我们:他开过酒楼,亏过也赚过,现在亏了100多万元。有三个孩子,都大了,没有负担,希望找个老伴相依为命。

  这次见面的时间更短。简单的会晤结束后,张老板示意萍姐送对方出门。大约过了5分钟,萍姐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来就问对方走了没有?朱老板说萍姐的神经太脆弱了。萍姐惊魂未定地说:“我刚刚送他到电梯口,他就问我可不可以用车子送他一程?我慌得很,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他请我等等,他要上洗手间。我哪来的车呀?吓得躲在别家公司里不敢出门?”

  张老板笑着对萍姐说:“萍姐,你也太老实了,他问你的车在哪儿?你就说你的车在修理厂,开的还是宝马,昨天不巧被一辆破车撞了,对方给我出了修理费,车子正在厂里躺着呢!再问你的公司怎么样了,你说公司上个月刚刚转给别人,我还不想干了呢?你呀,要随机应变的哩?难道我们这么聪明的人还骗不倒别人?”

  这一天,萍姐只见了三位男土,三位男士不知就里,都给她打来电话,希望与她保持联系。胡×高兴得很,拉着萍姐的手,说婚介所从来就没有这么旺过,希望萍姐再接再厉,明天给她约见4位男士。

  萍姐坚决拒绝了,表示再也不干这种违背良心的事。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朱、张两位老板反复地传呼了她好多次,打她的手提电话也是关机。她们叹息说,又失去一个朋友了。最失望的是王x,她断了一棵摇钱树。

  隐姓埋名在金益婚介所当文秘,耳闻目睹种种内幕,对无良知的老板借“红娘”“月老”之名而践踏婚姻殿堂的伎俩,对丧家的乏走狗似的“婚托”们的欺骗行径,作为一个新闻从业人员,我当然希望以笔为刃,揭露他们,并力求深刻地剖析他们充满铜臭的灵魂,以期引起疗救的注意和社会的警觉。同时,我还要说说受骗者们,你们错在何处呢?听听朱老板怎么说吧?

  她说:“说我们骗人,那些被骗的征婚者也活该。自己的条件不怎么样,反过来却都希望找富哥富姐、成功人士,他们也不想想,成功人士怎么还会找不着对象呢?所以,我们赚他们的钱,也赚得心安理得!”

  据我这些天来的观察、探究,前来送钱给朱老板她们的应征者,有许多善良之辈,不知不觉就中了招,也有相当部分的人或者心理不健康,或者人格不独立,要么也在假面具后面玩点花招,只不过偷鸡不着蚀把米罢了。

  才做了两天“婚托”的萍姐,十二万分地同情她所见过的两位男士。

  与她见第一次面的男士告诉萍姐,他是人财两空。与老婆离了婚,投资的100多万元也亏掉了,现在在香港打工,是位工程师,月收入可达5000元以上。他说,他不想打工了,想和她一起,开始自己的事业。萍姐一眼看穿此人的心态就是傍富姐,赶紧声明自己没房没车,是婚介所搞错了。他不信,还是满怀希冀地等待着,他自我感觉好得很,相信萍姐这位富组已经看上了她,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等待着富姐的召唤。后来,他等待的耐心有限,只好打电话到婚介所来, 胡×告诉他,萍姐没有看上他。“怎么会呢?”他反倒愕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愤怒地对婚介所揭发说,这位女子不老实,她欺骗婚介所有房有车,其实什么也没有。希望婚介所再接再厉,为他找一位条件好些的富姐。

  一个在香港打工的工程师,月收入只有5000元吗?显而易见,他既不是工程师,也没有到过香港,其实他也在欺骗萍姐。

  第二位男士虽然怀疑婚介所没有正式的牌子,由于想见富姐心切,还是损失了399元钱。他只有36岁,居然想找40多岁的富姐,不知道萍姐这个“婚托”,已经年过半百。这位在坪湖一家酒楼卡拉OK室打工的人,常与老婆打架,打得老婆离开了他,也丢下两个儿子与一个女儿。他的经济应当是不大好的,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才想找个条件好的女子为伴吧。在这种人眼里,婚姻是如此现实,现实得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当天下午,萍姐与他见完面后,他就打电话和胡×商量,他的经济实在很困难,要抚养三个孩子,这点见面费能否让刚见面的富姐——也就是萍姐帮他支付,胡×立即严辞拒绝,不再理会这个“讨厌鬼”了。

  对这种人的态度,套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们男子汉的骨气与志气都到哪里去了呢?

  林×洁认为,如何实事求是地看待自己,是摆在应征男女面前一个重要的不应回避的问题。

  我接听过几位年轻男人的咨询电话,他们也都是看到萍姐的条件后,打来电话的人。有一位只有25岁,是湖南人。我问他对方的年龄比他大16岁,他是否介意?他毫不犹豫地说不会,他没有任何条件,只要对方愿意即可。

  张老板还告诉我,在应征者中,有的人心态实在很特别。一位25岁的小伙子,来深圳打工谋生,一下火车,连行李包都扛在肩上,就直奔婚介所。他对工作人员说,对方长相、身高、年龄统统无所谓,关键是要有钱。他声称世态炎凉,一切都已看破,在经历了几个城市的颠沛流离生涯,只身来到鹏城,只想傍着一位富姐过上一生一世。张老板嗤笑一声: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

  胡×也在闲谈中证实,有些女孩子明明自己是打工妹,长相、知识层次都很一般,却发誓要找大款。傍大款是初级阶段的一种奇特的社会现象,是权力拜物教转向金钱拜物教的肮脏的产品。原先只听说过老夫少妻模式,60岁的老公20岁的妻,到金益算是长了“见识”,才知道也有削尖脑袋去傍五六十岁富姐的少男。整顿还是取缔婚介所虽然是一项复杂的工作,毕竟有可操作性,但要将走了调的“恋曲”、变了味的婚姻恢复到正常的程度,却是一项及其复杂的系统工程,说到底还是如何提高民族素质的问题。

  也许我多听多看的神情引起老板们的警觉,有人开始调查我的来头,有人扬言第二天上班要“修理”我一番。就在我这篇系列报道推出首篇的当日夜间,我无端地接到三个恐吓电话。这等下三滥的作派并没有什么可怕的。真正让人感到可怕的是对丑陋现象的熟视无睹和麻木不仁。我所能做的还是那句话:以笔为刃。

  后记:这篇系列报道刊登之后,有关部门迅速查封了“金益婚姻介绍所”。我还没来得及与报社领导、同仁弹冠相庆,“金益”又以原班人马在原地杀向社会。她们说:“这次我们换了大房子,再多招些人来干,多骗些人,骗一个是一个,谁叫深圳有那么多寂寞的男女呢?”

  这些话,使我坚信,“战斗正未有穷期”,我的这些文字,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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