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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叔嫂的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梁爽,说到梁爽魏海洋脸色就阴了。陶爱华察言观色,几句话就把魏海洋试探出来了。试探出来以后,做嫂子的,尤其是一个经常有事要求小叔子办的嫂子,就跟海洋说了几句体己话。陶爱华说:“海洋,可千万别低估了梁爽的能量,那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的不说,从一个小县城到省城,单枪匹马,硬是把自己办成了人民医院的正式职工!我们医院现在是聘用制,除非你文凭、业务特别过硬,或者关系特别过硬,否则,想成为医院的正式职工,门儿都没有!梁爽的业务,那就是马尾巴拴豆腐——没法儿提!至于关系,她一个小地方的姑娘,能有什么关系?可是,人家就生生到了我们医院,你说,她厉不厉害?”

  这回轮到魏海洋倒过来请陶爱华给拿个主意,陶爱华也就真替魏海洋拿了个主意——“你要是真觉得她不合适,那就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拖出事儿来。”很长时间以后,直到出了大事,魏海洋才痛彻心肺地后悔当初没有听嫂子的这句劝。

  魏海烽的儿子要出国留学的消息,不胫而走。反正到魏海烽听说的时候,基本上整个机关的人都知道了。魏海烽回家跟陶爱华好一通火,说:“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陶爱华有苦难言。事先魏海洋交代过陶爱华,先不要跟魏海烽说。魏海洋的想法是,不跟魏海烽说,以后即使出了事儿,魏海烽也可以推脱说自己不知道不清楚。再说,只要魏陶出国的钱是海洋出的,做官的哥哥用了经商的弟弟的钱,不能算是官商勾结吧?

  魏海烽根本没耐心听陶爱华从十七中校长的电话说起,当下打电话把魏海洋骂了一通,接着又铁青着脸给陶爱华约法三章,一共三条:“一,家里的这类事情你不要擅自做主;二,没有通过我的事情不要随便出去乱说,要管好你的嘴巴;三,说话要注意方式方法。”这最后一条是有针对性的。有一次,老谭夫妇过来给魏海烽送礼,魏海烽躲了,让陶爱华招架一下,特意嘱咐千万不能收任何东西。陶爱华跟老谭夫妇开着门,把一兜子烟呀酒呀推来搡去。陶爱华说我们家魏厅要知道得跟我离婚,他不让我收东西。老谭老婆说咱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陶爱华没头没脑张嘴就来:“不让他知道你们这东西不就白送了吗?”

  魏海烽在里屋听着,这叫一个火冒三丈,事后关起门来数落了陶爱华一顿。那时候陶爱华还沉浸在丈夫新官上任的喜悦之中,没跟魏海烽计较,但今天魏海烽旧话重提,她脸上就挂不住了。俩人吵得沸反盈天,魏海烽一怒之下,摔门去了办公室。在办公室,魏海烽越想越生气,本来拆迁这事儿就复杂,教育局和卫生局打得一塌糊涂,双方全不是吃素的,打到省里,省里领导开了几次会,最后定下来让交通厅拿方案。这个方案能随便拿吗?谁拿谁得罪人。厅长周山川把这个任务交代给了魏海烽,魏海烽当即就明白这个恶人他是要做定了。本来是明摆着的事,拆谁不拆谁,从拆迁难度和拆迁成本上说,都是应该留医院拆学校。医院又是医学楼又是教学楼又是实验室又是病房又是太平间还有那么多医疗设备,而学校除了操场就是两座六层楼。

  再说,医院留在市区,方便病人就医;学校盖远点怕什么?都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怕多走几站地?但魏海烽考虑到陶爱华在医院上班,而且医院院长又通过各种关系找过他,他就不能那么简单地拍板“拆学校”了。所以魏海烽一领了活儿,先是召集全厅各部门开了一轮会,接着又让各部门各拿一个拆迁方案。赵通达当时私下里就跟沈聪聪愤愤不平,说魏海烽这是走形式,浪费大家伙的时间,拆谁不拆谁,他魏海烽心里早想好了,他是要借着这个事儿,看看谁跟他一条心。上司让下属拿方案,绝对不是要看下属的能力,而是要看下属能不能体会出自己的意图。沈聪聪反问,那魏海烽的意图是拆哪边呢?赵通达想都不想就说,拆医院。理由是他魏海烽新官上任,风口浪尖上总得避避嫌。老婆的工作还不就是那么回事?陶爱华都四十了,还能干几年?只要老公升官发财,陶爱华还愁没有钱多责轻离家近的工作?赵通达拿出的方案是“拆学校”,这个方案一拿出来,赵通达的形象平地里就又涨了几公分——人家儿子就在实验中学上学呢,看看人家的觉悟。

  赵通达没想到,这一次魏海烽居然还真就支持他的方案,拆学校留医院。沈聪聪事后嘲笑赵通达,说赵通达是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赵通达感慨万端,说:“所以说人家高明啊。给你来个‘近不避亲’,既照顾了自己家人利益,还显得自己高风亮节。你吃了亏,你还说不出什么来;你要是说了,你就是小气。就像我,我能到处说她陶爱华给我泼的是污水、是无中生有吗?……”

  也就是在这当口,机关上下忽然传得沸沸扬扬——魏海烽儿子要出国留学。在各种版本的传言中,魏海烽均扮演了一个“以权谋私公报私仇”的小人角色——他老婆曾经到处托人给儿子联系实验中学,因为没有上成,怀恨在心,同时他又因为老婆陶爱华在医院工作,为了老婆的利益,做了这么一个方案。据说人家人民医院因为这个方案,名正言顺地把陶爱华评选成优秀护士、三八红旗手、省级劳模,光奖金就是五位数,拿得风风光光名正言顺,看看人家魏海烽玩的这手!

  这些闲话当着魏海烽的面,没人说,但魏海烽全听见了。总有一些人,他们没有别的本事,但他们比其他的人跟领导走得更近,因为他们善于做“耳目”。魏海烽没有故意发展耳目,但有的是人飞蛾扑火般自告奋勇毛遂自荐,就像夏天的蚊子厕所里的苍蝇,赶都赶不走。

  魏海烽的儿子魏陶最终还是在十七中上学,但魏海烽并没有为此轻松起来。毕竟无风不起浪,魏陶虽然没有走,但已经是说什么的都有。魏海烽也不是怕人家说闲话的人,但他得防患于未然,一旦拆迁方案公布,被得罪的一方如果不甘心于失败,必然要咬。他自己新官上任,根子不深,也没什么靠山,如果需要替罪羊,他是最好的那只。魏海烽对自己有把握,他做的事说的话全在规矩之内,整个拆迁方案制定过程中,他没有收过任何一方一分钱的好处,甚至是坐一坐吃个饭的把柄都没有。可陶爱华就说不准了——比如说她评上劳模,拿了几万块奖金,喜滋滋的逮谁跟谁说,还到处请客吃饭,这不是缺根筋吗?你觉得你是应该得的,你工作了二十年,二十年无差错,全省全国全世界你这样的护士也数不出几个来,但别人不这么想,别人觉得这是因为你有一个能给医院带来福利的老公,这哪是给你的奖金?这是送给你老公的红包!

  魏海烽越想越觉得应该劝陶爱华离开“是非之地”,就算是避避“嫌”,这个“嫌”也是应该避的。所以这天他吃过晚饭以后,主动踱到厨房,一边看陶爱华洗碗,一边和颜悦色地说:“爱华,你看我们是不是调动一下?”

  “我说过了。不成。”陶爱华跟魏海烽快二十年的夫妻,能不知道魏海烽为什么这几天对自己这么上赶着?自打他头一次跟她商量这事,她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事儿没商量。

  “省立二院也不错,离家也不算太远。”

  “我去了,人家原来的护士长怎么办?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我们不做护士长,做护士,你看行不行?”

  “护士得上夜班!你看我这个岁数,还能上夜班吗?”

  “要不,我们改行,做一点行政工作……”

  “从护校毕业到今天,我干了二十多年护士……”

  “那又怎么样?”魏海烽最烦陶爱华甭管什么,都要“话说从头”的语言习惯。魏海烽这边刚一皱眉头,那边的一摞碗就已经重重地蹾在魏海烽面前。陶爱华怒火万丈横眉冷目:“魏海烽!你的工作是工作我的工作也是工作!你的工作我不管我的工作你也别管!”

  魏海烽赶紧缓和下口气:“爱华,要顾全大局!”

  “什么是大局?只要是你的事情就是大局?你说出差就出差,一走就是半个月一个月,家里的事情全得我应付。好不容易回来了,连个好脸都没有,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你一声令下,我就得换工作,凭什么啊?凭你是交通厅副厅长吗?那对不起,魏副厅长,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职务有高低工作没贵贱,你不可能要求别人为你无休无止地牺牲自己!”说完,一甩身走了。魏海烽气得立在原地大喘气。但毕竟,陶爱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魏海烽自己调匀呼吸,调整态度,跟到陶爱华身边,说:“爱华……”

  陶爱华绷着一张脸。

  魏海烽继续解释:“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等我忙完了这段,好好陪陪你。”

  陶爱华:“我不用你陪。结婚这么些年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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