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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魏海烽自从当上这个“副厅”,一天比一天忙,上班有点下班没点,基本见不着人,见着了也该睡觉了。有几次,陶爱华倒是想吹“枕边风”,可是这风还没吹过去呢,那边“呼噜”就起了。所以呢,后来再有人求陶爱华办事,陶爱华就转过去跟魏海洋说,长嫂如母,魏海洋等于是陶爱华带大的,嫂子开口的事,魏海洋能办的办,不能办的想办法也去办。陶爱华虽然热心肠,但也有个亲疏远近,她知道魏海洋给自己办事,也得搭人情,所以她通常比较自觉,可帮可不帮的忙,她也就给人家回了。但是架不住有的事儿你是绕也绕不开——比如说儿子魏陶。都已经在十七中上学了,一个普通中学,能有什么事儿?可是自从魏海烽成了“魏厅”,学校三天两头找魏陶,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连班主任小姑子的车违章被扣了,也给陶爱华打电话。班主任的话说得总是客客气气,事后也千恩万谢,可是搭着这么一层“师生关系”在里面,再“客客气气”和“千恩万谢”也让陶爱华心里不舒服。当然她心里的不舒服还有一层——你们又不是什么重点中学,我儿子魏陶在你们这儿读书已经够委屈的了,你们怎么还不自觉点?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上个星期四,陶爱华正在那儿忙忙叨叨,学校一个电话打来,电话不是她接的,值班护士也没问清楚,见了她就说:“护士长,十七中曹校长让你去一趟,说是跟魏陶有关系的什么重大决定。”陶爱华吓得心提到嗓子眼,打了一辆出租直奔过去,到了那儿才知道,是曹校长托她约魏海烽吃个饭。陶爱华忍着没发火,但口气里还是带着点埋怨,说值班护士连个话都传不清楚,现在护士素质真低,她还以为是魏陶怎么着了。曹校长自然听出陶爱华语气中的情绪,连忙跟陶爱华解释,说这个事情还真跟魏陶有关系,人家实验中学可以把魏陶当特长生接收,魏陶下周就可以转学过去。校长同时暗示陶爱华,实验中学每年都有一到两个北大的保送生名额。

  陶爱华心眼再直,也知道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好东西。上回老谭夫妇主动提出要给魏陶办到实验中学,幸亏拒绝了,后来机关各处室试点“竞聘”,老谭老婆老朱天天急得跟什么似的,见着陶爱华就念叨见着陶爱华就念叨。陶爱华倒也心生同情,回家就跟魏海烽提了提,魏海烽虎着一张脸,说:“以后机关的事你少掺和。老谭肯定要下来。他五十五了,全机关年龄最大的处长,一没学历二没人缘,他不下来谁下来?”从这以后,陶爱华见着老朱就绕着走,绕不开碰上了心里那个别扭就别提了。这还是魏陶没有走人家的门路,要是走了,那得别扭成什么样儿?人家给你帮忙帮成了,轮到你给人家帮忙你就讲原则讲大道理,总归不太地道吧?

  虽然魏海烽升官也就那么几个月的时间,但陶爱华已经学会一事当前“宠辱不惊”。所以说“素质”这东西并不是天生的,多半是环境造就的。以前陶爱华之所以显得素质低,说了归齐,是她没有经过事儿,因此很容易被“惊”着。但时过境迁,随着她身份地位的变化,周围的小环境也发生了变化,她的素质也就得到了相应的锤炼。百炼钢可以绕指柔,陶爱华尽管还没有达到“绕指柔”的程度,可比起生铁疙瘩是强多了。虽然说起来她还是那个中专毕业就干护士,一干干了半辈子的陶爱华,但因为她老公出息了,多少也跟着见了点“夫贵妻荣”的世面——一个人只要这样的世面见多了,气质上就容易“沉着”。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让她真着急的事并不多,凡是她要着急的事,一准儿有的是人上赶着替她想到了。还是比如说魏陶上学吧,现在多少人替魏陶操心啊?就说眼前这事儿,搁从前,儿子的校长给她端茶递水,她得多诚惶诚恐?搁从前,人家说能把她儿子办到实验中学去,她得多千恩万谢?但现在,她就很沉着。倒不是她对儿子的在乎程度比以前低了,而是她知道,如果魏陶真要想去哪个重点,办法肯定是有,没什么难的。对她陶爱华来说,不过是欠谁人情不欠谁人情的问题。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她急什么?就像老谭夫妇,这会儿回过蒙儿来上赶着给人家魏陶张罗转学,晚啦!用不着!人家不给你这个面子啦。

  陶爱华很快弄清楚,曹校长之所以要请自己来学校,是因为实验中学的秦校长想请她丈夫魏海烽同志坐坐,具体呢,和平兴高速拆迁方案有关。陶爱华毕竟在交通厅做家属做了这么多年,常识性的事情她还是了解的,比如她就知道,凡是涉及平兴高速就没有小事。平兴高速光论证就论证了多少年?全省群众没有不知道的。年年开会年年论证,从来没有人公开否定过建这条高速,但怎么建,建成什么样,一直争论不休。其中一大争论焦点,就是拆谁不拆谁。平兴高速的辅道,无论怎么论证,都要甩过五马街,五马街上,哪家单位都不是善茬。其中最顶真的两家是路东的实验中学和路西的人民医院,纯从技术出发,只要拆掉一边,让出道路来就没有问题,但是具体到实际层面上,就有一个保留谁、拆掉谁的问题。陶爱华自己在人民医院上班,她知道医院领导为这事儿,年年找人年年送礼。就今天上午,院长还找到她头上,她虚应着,说海烽出差了,结果下午实验中学就人托人地找到她头上。陶爱华心内感慨,这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陶爱华迅速在心里算了笔账——儿子魏陶与其在十七中一个普通中学待着,还不如到实验中学去,反正去哪儿都得给学校办事。在十七中,因为学生大都是没背景的,所以老师学校只要一有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魏陶,他爸爸官最大啊;如果换到实验中学,有权有势家的孩子集中,就说给学校老师办事儿,众人拾柴,不至于回回落到他们家头上。陶爱华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脸上的表情一缓和,曹校长就看到了希望;看到希望以后,就跟陶爱华说,那他就着手给魏陶办转学啦?陶爱华赶紧说,哎呀,不合适吧,拆谁不拆谁的,这事我们家魏厅也说了不算。

  曹校长和蔼地笑着,他和实验中学的秦校长是连襟,俩人早核计过了,只要先把你家儿子转过去,你魏海烽的屁股自然就坐到人家板凳上了,屁股决定脑袋,到时候拆谁不拆谁的,你自己掰扯不明白?你就是再大公无私,无私到自己儿子身上,也得琢磨琢磨吧?曹校长笑得越发慈祥,他说:“陶护士长,你这么想问题就不对了。魏陶转学是魏陶转学,平兴高速是平兴高速,两回事。说实话,魏陶的钢琴弹的是真好,人家实验中学急需这种文艺类人才,要不全是一帮高分低能的书呆子,学校搞文艺汇演,只能出诗朗诵,这怎么能体现当代中学生风貌呢?”说到这里,曹校长还真就摇摇头,搞得很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接着转而用一种急人所急的语气道:“实验中学要代表咱们省选两名学生去欧洲做交换,教育局的意思是,一定要给咱们中国学生争光,不能光选那种只会读书一点才艺都没有的学生,人家校长急得不得了,找到我,我说音乐是无国界的,找个会弹钢琴的最好。

  好嘛,秦校长就看上你们魏陶了。当然这个事,还得征求你们家长的意见,如果家长不同意,那就算了……啊,魏厅什么时候有时间?大家一起见个面?”校长一席话说得是起承转合环环相扣,而且最妙的是,原本无耻的交易,让他说得冠冕堂皇头头是道,连他自己也觉得把魏陶转到实验中学去,是一件利国利民为国争光的事儿。

  陶爱华从曹校长那儿一出来,站在大街上就给魏海洋打了电话。她现在已经养成一个习惯,别管什么事儿,能先跟魏海洋说就先跟魏海洋说,魏海洋对待她,至少比魏海烽要“人性化”很多。

  魏海洋拧着眉毛听陶爱华啰唆完,心里直替自己哥哥难过,怎么娶了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女人!电话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魏海洋答应立马过去一趟。魏海洋一路开车,一路生气。他自己糟心事已经够多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梁爽”。梁爽自从他开了公关咨询公司以后,就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说是给他当秘书,班也不上了,工作也辞了。刚开始魏海洋也乐意,他追梁爽也不是一天两天,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梁爽不是一省油的灯,先是让他给梁冰安排工作,魏海洋说你总不能让我们公司用一双胞胎吧?结果梁爽不管不顾地跟丁小飞提了,小飞还就真答应了,让梁冰做了丁志学的秘书。这简直让海洋别扭透了——回回去泰华,回回得跟梁冰打交道,而且吧,丁小飞回回见了他,就得提梁冰,好像自己是给他帮了一个多大的忙似的。不过,如果就这些事儿,魏海洋也就算了,他没想到梁爽的胃口越来越大,最近天天缠着他非要他想办法给她找投资,说是一个导演为她量身定做了一个剧本,只要有投资,马上就能拍。魏海洋说废话,那叫为你量身定做吗?我敢保证,这导演就是一骗子,他至少跟五十个以上你这样胸大无脑的女孩说了同样的话。

  魏海洋见了陶爱华,耐着性子听陶爱华把这事儿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魏海洋在路上已经理出一个大致头绪,拆谁不拆谁,牵扯利益方太多,双方都派出了各自的顶尖高手,属于巨人之战,魏海烽实在没必要蹚这滩浑水。他的哥哥还有光明的前途远大的未来,没必要栽在一个“儿子上学”上。再说,魏陶的那手“三脚猫”钢琴,能叫特长吗?那不明摆着就是为了把事办得名正言顺一点吗?当然这话跟陶爱华是说不清楚的,而且说不好,极容易让陶爱华对魏海洋生意见,认为他这个做弟弟的只关心哥哥的政治前途,却不关心侄子的个人命运。魏海洋给陶爱华想出的办法是让魏陶出国留学——去英国读书,受英式教育。陶爱华听着,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说:“哎呀,哎呀,那得花多少钱?”

  魏海洋说:“高投入高产出。留学的钱,别管多少我花,将来魏陶出息了,连本带利还我。”

  陶爱华的脸更红了,推托着:“那怎么好意思,你的钱也不是白来的。你还没结婚呢,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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