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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筱芝看着小妹,“隽芝,不要给我添麻烦,我一生人从未有过真正主权,廿一岁之前一切由父亲代为安排,大学念什么科目都只因父亲说过女孩读英国文学顶清秀,直至毕业胡里胡涂,稍后嫁入祝家,大家都知道那是父亲生意伙伴,生活虽然不错,但从不是我自己选择,这次不一样。”

  两个妹妹面面相觑。

  “这次我要拿出勇气来。”

  隽芝担心她误解了勇气的真正意义。

  她清清喉咙,“大姐,俗云,大勇若怯,大智苦愚,大巧若拙,匹夫之勇,不计后果,累人累己。”

  筱芝并不生气,笑笑答:“我知道两位对我的能力有所坏疑。”

  隽芝说:“筱芝,健康的人尚得经受那么多磨难,还没有出生就要做手术,于心何忍。”

  筱芝微笑,“于是,你赞成剥夺她生存权利。”

  “我不是那个意思。”

  “隽芝,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隽芝举手投降,翠芝讲得对,她的孩子,她的生命,她坚持要背这个十字架,隽芝无话可说。

  她取起外套手袋,简单地说:“需要我的话立刻召我,不用迟疑,再见。”

  筱芝要把她历年所贮藏,从未动用过的勇气孤注一掷,夫复何言。

  豪华公寓楼下是泳池,有三两洋童嬉水,隽芝驻足呆视,半晌,忽尔流下泪来,不禁掩脸坐倒在尼龙椅上。

  这时有两个女孩一右一左上来围住她。

  隽芝听得她们用英语对白:“妈妈叮嘱不要同陌生人说话。”

  “但她在哭。”

  “哭泣的陌生人还是陌生人。”

  有轻轻小手拉她,“你为何哭?”

  隽芝答:“因我哀伤。”

  “有人欺侮你?”

  隽芝摇摇头。

  “没有人打你骂你?”

  洋女孩忽然说,“那么,一定有人在你身上取走了你钟爱的东西。”

  隽芝忙不迭点头,“是,是。”

  那小女孩有碧蓝的猫儿眼与金色的卷发,“呃,”她怪同情地说,“难怪你要哭。”

  隽芝的心一动,“你叫什么名字,叫囡囡吗?”

  “不,我叫约瑟芬,那是我姐姐祖安娜。”

  又不是囡囡。

  还时易沛充气喘喘赶到,“隽芝,你在还这里。”

  隽芝看见他,抹一抹眼泪,“我没事,你别嚷嚷。”

  “筱芝那边……我们再商量。”

  女孩对沛充说;“刚才你的朋友哭呢。”

  沛充看隽芝,“不再痛恨孩子?”

  “我们去喝一杯。”与尔共消万古愁。

  “你太投入筱芝的私事了,姐妹管姐妹,友爱管友爱,但她与你是两个不同体。”

  “易沛充,我希望你暂停训导主任之职。”隽芝疲倦。

  沛充立刻道歉。

  这是他性格上的缺憾,他好为人师,时时惹得隽芝烦腻,此刻他知道她所需的是言不及义的损友,什么不理,陪她欢乐今宵。

  两人到酒馆坐下,隽芝先灌下两杯苦艾酒,脑子反而清醒了。

  她放下杯子,开口说:“这件事——”

  谁知易沛充马上给接上去:“还得通知老祝。”

  隽芝大笑,两人究竟心意相通,她不禁在大庭广众之间伸出臂去拥抱易沛充。

  “拨还话叫他出来,你去,男人同男人易说话,男人始终给男人面子。”

  沛充说:“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一个冷静角落,取出寰宇通电话,拨过去,接通之后,才说两句,就站起来同隽芝说:“他马上来见我们。”

  隽芝沉默,在今时今日来说,老祝这种态度,还真算是个负责的好人呢。

  “你同他说。”

  沛充打趣她,“我俩又无名分,否则,他还可以算是我姐夫,如今陌陌生生,如何冒昧开口。”

  “你不怕我们家的不良遗传?”隽芝黯然。

  “也许是祝家那边的因子。”

  隽芝抬起头,“他来了。”

  老祝永远西装笔挺,他与筱芝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小一截,多年来养尊处优,十分见功。

  他坐下来,一副生意人油滑腔调,偏偏以诚恳姿态演出:“妹妹找我何事?”

  隽芝木无表情。

  易沛充义不容辞,“老祝,请过来,我先同你把事情概略说一说。”

  他把他拉到一个角落坐下。

  隽芝远远看着他俩。

  沛充的表达的能力一向上佳,最主要的是,他比隽芝冷静、客观、温和。

  只见老祝的表情如走马灯般快速转变,先是敷衍,虚伪,随即变意外,诧异,接着他取出手帕印汗,双目充满悸惧、悲伤,待易沛充交待完毕,祝某已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

  隽芝完全没想到他还存留有真感情,不禁大大意外。

  与一般小姨子不同,隽芝并不崇拜姐夫,也不希企自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她一向冷眼对待他们,并不接近,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细观察老祝。

  只见他激动地站起来,要易沛充把他按下去。

  在这个时刻,隽芝忽然想起那位第三者,那想必也是好端端一个清白的人,却误信属于他人的伴侣有朝一日会合法地属于她,独立挑战他人十多廿年来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此刻,她已挫败。

  沛充伸手招她。

  隽芝知道这是她登场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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