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唇(8)_亦舒

八

　　女孩说：“放我进屋，我喝杯咖啡即走。”

　　“你不能半夜探访，与规矩不合。”

　　“不过是一间民宿，学校宿舍时时有男生戴假发混入。”

　　“那是好榜样吗？”

　　“你想丢弃我。”

　　“我需应付功课，学期试将届，寡母在家乡努力辛苦经营小食店支撑我学费，我必须用功，请你包涵，如果真觉委屈，我们分手也罢。”

　　呵，他不再喜欢她。

　　真叫人心寒可是。

　　一心想说：小姐，回家去，别再拖拖拉拉，人家要勤力读书呢，她心内讪笑。

　　当年，生母不知是否也是这样，误信人言，犯下大错，以致把幼儿送到女童院。

　　只见小嘴丢下女友，转身回屋争取睡眠。

　　一心想一想，用纸杯斟咖啡，又致电计程车公司，替少. 女叫部车子。

　　她开门走到门口，把咖啡交到少女手里。

　　少女意外，讪讪站起：这个戴口罩穿长袍的怪人是谁？

　　计程车驶近。

　　“回家，睡一觉，忘记不爱你的人。”

　　“你是谁？”

　　“我是他们的管家。”

　　少女忽然问她：“我还会笑吗？”

　　“当然会。”她拍拍她肩膀。

　　“我还会再次恋爱，结婚生子？”

　　一心相当肯定，“不久将来。”

　　少女再度落泪，“他呢？”

　　“那你就别理他了，他不再是你的烦恼。”

　　这话叫计程车司机听见，他微微笑。

　　“把这位年轻小姐安全送回家。”

　　司机应一声，把车驶走。

　　一心叹气，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二时。

　　“走了？”身后有人问。

　　一心不禁有气，不去理睬。

　　两个大男孩，看样子，是大眼较为纯品。

　　一心转身，哗，这小嘴比大眼还高，肩膀宽得像一道门，一心需抬头才看到他的脸，这票男孩，不知吃什么，竟这样强壮。

　　一心揶揄他：“还不回房通宵温习功课？”

　　一心在街灯下看到他形状像饺子似漂亮的嘴唇。

　　她连忙低头进屋。

　　第二天下大雨，港姐双膝风湿肿痛，不便到街市。

　　她说：“麻烦吉吉你开车陪管家走一趟，帮她提篮子，肉食档及鱼档都吩咐过了。”

　　吉吉说：“我不行，我今日有要紧约会。”

　　港姐生气：“你们是大懒二懒。”

　　不防小嘴说：“我去，我欠管家人情。”

　　一心登上小货车后座。

　　她看到小嘴后发脚有个桃子尖。

　　一心想起设计系导师说过一番话：要漂亮得叫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才行，婴儿的粉拳头、少女苹果似面颊、光丽的丝绸、柔美的花瓣……

　　今日，一心看到小嘴的后颈，也想摸一摸。

　　她低头吁气。

　　一路上小嘴并无张嘴说话，他小心驾驶。

　　下车前他撑开一把大黑伞替一心挡雨，他扶她下车，一心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

　　拥抱过这样的男生，的确会舍不得离开。

　　但是，这样英俊的异性，过那么二三十年，颜面也会受时间蛀蚀，两颊松脱，双目渐浊，体态发胖，终于，变成所有中年男子一般平凡，若无事业，更加庸俗。

　　今日，小嘴可能不知道，是他一生中最好一天。

　　肉食店认得他，把切妥包好货品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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