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散发 | 上页 下页
十八


  送陈医生过去的时候,顺便取了药回来。

  阿珍说:“是不是?有事没事吓唬孩子,你现在知道了吧?”

  我没好气,“叫天雷打死我吧,我已经够累,死了可以休息,随你们怎么自生自灭。”

  阿珍这才住了嘴,我一直好脾气,他们就一直压上来,我事事以他们为重,他们就踩我,一家人尚且有那么大的政治意味,做人不容易。

  这三年来我筋疲力尽,不少日子我接近崩溃时刻,就暗暗默祷,叫妻祝福我,给我力量。

  我当下叹口气,“阿珍,我想你们给我三天假期。”

  “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阿珍瞪着我。

  “我想搬到酒店去住三天清静一下。”

  “我一个人怎么带三个孩子?小川没有你,晚上是不肯睡的。”

  我疲倦地说:“权当我死了吧。”

  “喂,先生!”

  我知道再下去,我一定会得倒下来,于是开了门,离开这个家。

  阿珍跟在后面,“先生,先生。”

  我生气地说:“我找后母娱乐去了,我是一个万恶的父亲!”

  小川立刻学着我说:“爸爸找后母,爸爸找后母。”

  阿珍连忙说:“别乱讲,小川。”

  我暂时脱离这个家。

  我并没有到酒店去度宿,当然不,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只到附近的餐馆去喝杯冰冻啤酒,冷静一下头脑,前后坐了近一小时,便决定打道回府。

  我再度回家的时候,哭声震天,不是小力,他已安静下来,吃了奶,天下太平的在房中睡,见小力由阿珍抱着,哭得牛奶都呕了出来,见到我,扑过来叫我抱,我叹气问:“什么事?”

  有人冷笑。

  我才发觉咱们家有外人,她是个年轻妇女,穿着时髦的衣饰,正在哄小明,小明正在抹眼泪。

  阿珍说:“先生,你回来就好了,我见他们两个一起哭,只好请陈医生过来照顾,多双眼睛打点。”

  我说:“怎么打扰人家呢。”

  小川一边哭一边说:“爸爸找后母。”

  那陈医生除下制服白袍,我一时间没把她认出来,她站起来,“我是个外人,有许多话不应说。”

  我软弱地看着她。

  “但是我相信这位未来的后母,一定是个对付孩子的好手,怎么把孩子都吓成这样。”

  我睁大双眼,莫明其妙。

  阿珍连忙说:“陈医生,你误会了,先生没有打算再娶人,是不是,先生?”

  我也懒得回答,一径进房替小川换去脏衣服,哄他睡觉。

  出来,看见小明也靠着陈医生睡了。

  我捧着头说:“阿珍,我怎么挨到这班孩子二十一岁成年呢?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那陈医生抬起头来,“尤先生……”

  “谢谢你,”我说:“陈医生,我相信你可以走了。”我一连吞下数颗止头痛丸。

  陈医生说:“尤先生,适才阿珍对我解释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再度挥手截断她,“我并不稀罕世人的谅解。”

  她很没趣,起身告辞。

  我跟阿珍说:“请你控制你自己,别对别人乱说话。”

  阿珍不敢回答,也许她觉得先生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

  过一两天,三个儿子总算回复常态,我再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提到后母两个字。

  我仍然全心全意全力地对这个家庭,把所有的时间金钱精力都用在儿子身上。

  过不多久,阿珍叫我去度假。

  “什么?度假?到什么地方去度假?你一个人看三个孩子,可以吗?”我讶异地问。

  她很委屈地说:“我只好勉为其难。”

  我说:“我没有想过度假,我已经忘记放假,再说,我一个人无论到啥地方去都没味道。”

  妻去世后,我根本没想过放假,上次盛怒中所说的话,不过是气头语。

  “陈医生也说你应该放假。”

  “谁是陈医生?”

  “隔壁的陈婉华医生呀!先生。”

  “哦。”我也是到此刻才知道她的名字。

  “她对孩子们很好,时常拿了维他命过来,又提醒我说大弟的门牙有点不大好。”

  “你的朋友很多呀!阿珍。”

  阿珍不好意思,“我哪里高攀得人家大国手。”

  我不以为意。

  风波过后我们一家五口过了约莫两个月的太平盛世,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暗暗祈祷,希望好时光可以持续,但真是好景不长,一日早上起床,才在淋浴,就被小川的尖哭声叫得我自洗澡房跳出来。

  他那大头被夹在大门铁闸的两枝铁条内,动弹不得。

  “我的天!”我顿足。

  阿珍手足无措。

  “别哭别哭,”我大声安慰小川,“爸爸在这里,爸爸是超人,别哭。”

  小川脖子涨得通红,死命挣扎,想把头拉出来。

  我说:“别动,小川,越动越紧。”

  前后左右都试过,小川胖头还是紧紧轧着。

  我问阿珍,“要不要报警?”

  “前几年,小力的头套在痰盂内,也没有报警,太太不知怎地一除就除下来了。”

  我按捺着性子,“可是现在太太不在,而且小川的耳朵已经夹得快要掉下来了。”

  “什么事?”有人问。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