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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以前的女人得到贞节牌坊,大概大部份是循众要求。

  一个女人结了婚,就速自己的朋友也不能有,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词穷了吧?”大哥冷笑一声。

  “不,而是觉得我们之间不能沟通。”

  大哥气,“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用手臂枕在头下,“我认识了一位很有深度的女子,吃过她亲手煮的好菜,同她作过颇为为深入的谈话。”

  “谁?你不是指忻齐家吧?她?哈哈哈哈,她是一个有夫之妇,还有一个女儿!”

  我打横看他一眼,“然则我将来的大嫂,必然是个十八岁纯洁如白雪的处女了。”

  他沉默。

  “母亲要竖贞节牌坊,老婆必须是处女,周鹤龄,你也很到家了!”

  他沉默,过一会儿他说:“她甚至不美丽。”

  “美在观者之眼中。”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才短短三日间事……”

  “成年人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护照者找洋女,要锋头者找小明星,要生活舒适者找富姿,我也知道要些什么。”

  “你要的是什么?”

  我没有说出来。

  大哥厉声问:“你要的是什么?”

  我瞪他一眼,“我要的是你们给我平等待遇,家中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

  “你想我说什么?把母亲年轻时代的浪漫史向你复述一遍?”他来势汹汹。

  “你声音再大一点,母亲就可以听到你说些什么了。”

  大哥这才坐下来,不响了。

  母亲敲书房门。“彭年,你回来了?”

  “嘘。”大哥说。

  “进来。”我连忙去开门。

  妈妈风姿绰约走进来,问我:“把东西还了忻家没有?”

  我说:“没有。”

  妈妈很意外,扬起一道眉,“怎么还没有?”

  我第一次客观地打量自己的母亲。她的脸蛋似李丽华?不,时髦得多了。下巴尖尖的,觉得她更似陈思思。

  真的,怎么话说母亲老呢。只因两个儿子都长大成人,所以才有种她已近晚年的感觉。

  妈妈说:“瞪着我干什么?不认得我?”

  大哥说:“叫她去做一点点小事,他邓没份好。”

  又在妈妈面前损我,太没有意思。

  我说:“妈妈,最好你自己去还给他。”

  妈妈说:“我自己去?我能去的话早就去了,还用求你?”

  我忍不住,“为什么不去?何必理会旁人说些什么?你听鹤龄的话?他懂得什么?”

  妈妈转向鹤龄,苍白的看看大儿子。

  大哥无奈的说:“忻家的大女儿什么都同他说了。”

  “没有什么都说。”我说,“我只知道母亲与忻老先生以前是朋友。”

  母亲不出声,背着我们,对着窗门。

  鹤龄狠狠的瞪着我,象是怪我不该对母亲说这里大逆不道的话。

  我耸耸肩,“那封信在大哥处,我想休息一会儿。”

  我回自己房间。

  隔很久母亲来找我。

  她坐在我床头,很久不出声,我原以为她要同我商量什么,见她不出声,也不好意思。

  我只好自言自语的说:“一个人,千万不要为别人活。”

  母亲不响。

  我又说:“无论那个人的身份是什么,总得有自己的生活。”

  母亲面色有显著的改善。

  “现在儿女大了,还担心什么?觉得应当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并没有看看她说这些话,“更不应有什么顾忌。”

  又隔很久,母亲细细声问:“那位忻小姐,说过什么话?”

  “她说她父亲很想念以前的朋友。”

  “他身子还好吗?”

  “很好。”

  “为什么分家?”

  “不知道,据说退休了,就提前履行遗嘱里的条文。”

  “啊。”母亲此刻彷徨得象个小孩子。

  “信封里是什么?”轮到我问。

  “是一份屋契。”妈妈说:“只要在上面签个名字,就归在我名下。”

  我略为诧异,“为什么送你屋子?”

  “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指着那座屋子说过,希望将来以那样的房子为家。”母亲终于告诉我。

  我听着都觉得荡气回肠,“是几多年之前的事了?妈妈说给我听,怎么你一句话人家可以记住那么久?”

  “约三十年了。那年我二十岁。”

  “妈妈,夫复何求。”我很激动。

  “我生两个孩子,你大哥象你爸爸,你就象我。”母亲微笑,“鹤龄较为现实。”

  “如果有人记得他偶而的一句玩话达三十年之久,相信他也会飘飘然。”我不以为然。

  “不过,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事,”妈妈说:“你别向人提起。”

  “妈妈,我看你再在此地也是无聊,不如到香港去一趟。”

  她缓缓摇头,“老太婆了,不能耍花样了。”

  我取过镜子搁她面前,“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七老八十。”

  “你这孩子,跟你哥哥的想法刚相反。”

  “哥哥这人十分拘泥不化。”

  “彭年,你太时髦了。”老妈拍拍我肩膀笑。

  我,不,忻家的人才时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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