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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我沉吟,“你呢,你自己也有多年没见他了。”

  “是,他决定气我气到底。”

  “两父女一般的倔强!”

  齐家笑,“太可笑了,你认识我才两天。”

  小乐基要我与她一齐玩绳网,我教下她六七种花样。

  “怎么会这样精通?”齐家问。

  “小时候母亲说,玩绳网会得下雨,我喜欢雨天,所以下尽力气学这门技艺。”

  齐家过一会儿才说:“你同你哥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哥哥比较能干。”

  “听说他在香港的生意蛮大。”齐家说。

  “你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笑。

  她解嘲,“我兄弟姐妹会向我报道。”

  “你有没有打算再出山,”我问:“你家人都在香港。”

  “我?不了,说这些故事,也不过当解闷,我不会再出来,看戏人总比演戏人矜贵一点。”

  李莉约了两条青鱼。

  我说,“放了它吧。”

  她白我一眼:“妇人之仁。”

  我苦笑。

  李莉加一句,“如今很少如此婆婆妈妈的人了。”

  连女人做事都斩钉截铁的今日,我显得特别可笑。

  象忻齐家,她一生人必然做过许多巨大的决定,但是我,我的生命是一片空白。

  生命到底是空白好还是丰富好?

  有得选择的话,当然是空白些好,闷虽闷,到底单纯愉快,没有心事。

  但忻齐家似乎很镇静的样子,兵来将档,水来土掩。命运中许多事身不由己,一个人只能在那个时候那个环境做他所认为是正确的事。

  她是经过风浪的,自眼神表情便可以看出来。

  短短数日,我已经喜欢这个女人。

  小乐基放弃了绳网,伏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说:“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个艺术家。”

  齐家皱眉头,“这算是称赞她?”

  “艺术家也有很多种。”我连忙安慰她。

  “是吗,”她笑,“将来乐基会做什么?芭蕾舞女,提琴手,画师?”

  我抬起头,“你不是想控制她的意愿吧?如果她真的有意从事艺术,你不会阻止她吧?”

  忻齐家自嘲地说:“家父一直希望我念一门有用的科目,结果我在一切有用的科目中选了一门最低微的来念,他打那个时候便没有原谅过我,我将尽力诱导乐基读科学,不过如果她一定要做艺术家,我支持她。”

  我鼓掌。

  “自上一辈的错误中,我们学习更多。”她说。

  “是吗?”我说:“至少学会永不专制。”

  “据说乐基是我的翻版,”她说:“真倒霉。”

  坚强的她也诉苦了。

  我们野餐完毕,抱着小乐基回家。

  租车公司已把新车送到,停在门口。又不知用什么法子取走了旧车。

  车匙就插在车子里。

  我说:“这个镇好比君子国,真的没有坏人?”

  “没有偷车贼而已。”李莉说。

  这两个女人说话总要兜几个圈子。

  我瞪她一眼。

  “要走了,”我向忻齐家说。

  李莉作一副“为什么还不滚”的样子。

  我坐入车中,觉得渴睡。但我怎么能够说我想在她们的沙发上再睡呢。还是早早走吧。

  这种不应有的留恋使我深深觉得窘。

  三个女人用很奇怪目光注视我开动车子离开,她们似乎也欲语还休。

  她们渐渐在倒后镜中消失,先是变成芝麻般大,后来就不见了。我开了沉闷的三小时车,来到飞机场,很无聊的上飞机。

  不知恁地,在飞机上,去洗手间,忘了锁门,一位金发女郎推门而进,大惊到花容失色,我面孔一阵红一阵青,道歉至口吃。

  幸亏是外国女人,终于没有告我一状。

  我有心事。

  不然不会这样魂飞魄散。

  到了自己的家,大哥立刻抓住我,开始疲劳审问。

  我先把只信封交还给他。

  他收下。

  “忻小姐的意思是,希望母亲收下。”我说。

  “你知道母亲是决计不肯收的。”大哥说。

  “信封里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是一件厚礼。”他说:“我们周家有什么理由白白收别人的礼?”

  “这事彷佛与周家有关,这是忻先生与惠女上的事。”

  大哥拍一下桌子,“但惠女士是我们的母亲!”

  “的确是,”我说:“惠女士是周先生的妻,是我们的母亲,但惠女士亦是她自己。”

  “但她进了周家的门已有三十年!”

  “她还是她自己呀,”我说:“你想她一辈子做周家的一件家私?”

  “但她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我笑,“大哥,当你到了五十多岁,你恐怕不甘心被如此一笔勾销。”

  “你是怎么了?去见一次忻家的人,忽然之间,手臂膀朝外弯,你开什么玩笑。”

  “真的,大哥,他们是朋友。”

  “我不能如此客观,父亲过身还没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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