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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你开始说吧。”

  “在我说过的地方,有一双年轻的夫妻——”

  若不是同永超有关,我早就睡着了,小郭并不是个说故事的好手。

  我打一个呵欠。故意打击小郭,他那种无所不知的姿态令我反感。

  “他们的生活原本很幸福,像周至美同利璧迦一样,结婚五年,有一个小孩子,男方在大学当讲师,女方在一家化工厂任职。”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后来因为意见不合,双方有争执,女方突然不辞而别,离开圣他菲,踪迹全无,失踪达一年之久。”

  我放下咖啡杯子,耳朵渐渐竖起来。

  “男方不停追寻失妻,那位太太的照片很多同行都看过,最近有人追查到她人在香港,至美——”我“霍”地站起来,碰翻咖啡杯子,淋了一裤子。

  “至美,那位太太,正是邓永超博士。”小郭看着我宣布。

  “至美,我一直觉得她面熟,昨夜忍不住,与圣他菲那边的周氏侦探社联络,要查看欧阳太太的照片,他们说已经找到这位女士,并且三日前巳通知欧阳先生来寻人,你听见没有,至美,邓博士的亲夫要寻上门来了。”

  我不相信。

  我说,“我不相信,”

  小郭耸耸肩:“这就是女神背面的故事,周至美,你必须面对现实。”

  我不相信。

  她已有孩子?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的事实。

  小郭说:“很奇怪,这一阵子的逃妻特别多,仿佛受潮流影响,从前一言不合,至多大打出手,相敬如宾,现在似乎讲多一句都嫌烦,收拾行李,一走了之。”

  我对着两张图片发呆。

  “多巧,至美,利璧迦一言不发偷偷跑掉,邓永超偏偏是人家千方百计在寻找的妻子,至美,你觉不觉得奇突?”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忽然之间,我疲倦得似斗败的公鸡,我站起来,抖抖裤子上的咖啡渍子。

  “我要走了。”

  “至美,你受刺激?喂!”

  我不理他。

  小郭拉住我,“至美,怎么,只看见人家跟中的刺,看不见自家眼中的梁木?”一记闷棍打下来,我更加说不出话。“至美,你不会有什么愚蠢的强烈反应吧。”我空洞的看住他半晌,忽然问:“那孩子,是男是女?”

  “-个男孩子,三岁。”

  “小郭,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看得出,你像是爱上她。”

  “你这个可恶的法海。”

  小郭不以为然,“太不公道了,我又投逼你给邓博士喝雄黄酒,即使如此,你也可以掷回毒药,别忘了是许仙本人要不得。”

  小郭愤慨的说:“况且我的职业是专门追查失踪人口。”

  我终于转头离去。

  一个小男孩的母亲。

  永超竟是小男孩的母亲。

  我喜欢小男孩子,男孩通常像父亲,或像祖父。我曾在公众场所见过做祖父的不停用手摸孙子的肥头,留恋地,无限钟爱,使人感动。

  永超的孩子不知像谁,无论如何,一定是个可爱的小朋友,我没有接触儿童已经有一段好长的时间,渐渐觉得他们遥远而陌生。

  永超是一个母亲。

  我们的身份都复杂起来,以前不过是人家的儿子或是女儿,有兄弟姐妹的话同时做他人的手足,如此而已。

  现在?我是利家三小姐的前夫,永超是卸任欧阳夫人,小孩子的母亲,千丝万缕,说也说不清楚。

  要承认她,也必须承认她的一切身份。这不是伟大不伟大的问题,这是思想是否开放的问题。

  我去找永超。

  她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心中茫然。

  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纯洁的婴儿,然后渐渐污染,心中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不愿告人的故事。

  刚觉得与永超有点接近,现在忽然又多一道鸿沟。

  她没有必要把过去告诉我,我亦无权问,我只可以坐她对面感慨。

  永超终于问我:“有事?”

  我摇摇头。

  她笑。

  我站起来,踯躅着出去。

  周至美,你是怎么了。

  你还期望什么?

  你同邓永超旨趣相同,互相吸引,你还盼望什么?

  一个男人的一生中有一朵百合花已经足够,还苛求什么?

  即使你放下一切去追她,也许她还嫌你猥琐。

  我低下头,百般开解自己,心中仍有疙瘩。

  -个人出去喝闷酒,连小郭都不叫。

  洒廊里已经有人,都喝得差不多。

  有一位晒得黝黑的男士,穿一身白衣,在那里诉苦。

  他说他时间太多,“工作两小时就做完,想喝酒,没人陪,在家闷出老茧来,真痛苦。”

  我很纳闷,不知道他干的是哪一行,天下竟有此幸福的人,每日做两小时便可以如此风流,他还在那里吐苦水。

  洒吧像一所心理治疗院,每个人花一点钱,跑到这里来倾吐心事。

  一位漂亮的小姐穿着黑色的低胸衣裳走过来,要求我请她喝酒。

  “自然。”我说。

  她有一把乌亮强壮的头发,她把头撩人地拂过来,又拂过去,充分利用优点。

  我看着她。利璧迦与邓永超也有一把好青丝,我的表情柔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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