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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如果有什么更改,立即通知我。”

  我要等她回来。

  我需要同情,我要对她说,利璧迦己把我赶出来。

  我很快找到层公寓,自小郭处把我的杂物搬过去。我的杂物中还有利璧迦的东西,我叫小姨前来收取。

  她有点歉意,我也不言语。

  我叮嘱她:“如果有你姐姐的消息,千万叫她回来办手续。”

  她包了一辆小货车,把所有的东西抬走。

  我仰卧在床上,叹口气。

  张晴与卫理仁两女为着我搬家,出不少力,

  张晴原本建议日式装修。

  我冷冷的说:“敢情好,听日本曲穿日本衣用日本电器睡榻榻米,八年抗战来干嘛?”她不敢言语。

  倒是卫理仁忍不住帮她,“那么周至美,你搬张鸦片床进来,纯中国式。”

  结果我自己去选了几件很简单的家具,勉强拼凑成为一个窝。

  十年挣扎白白冲下陰沟,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并没有什么理想,不过是想下班回来有一个安逸的家。

  小郭给我看账单:“八千多,这是一夕豪华的代价。”

  我掏出钱包,“太值得了,改天再去,帝皇般享受,那么多美女围着侍酒谈天,浑忘外界不如意事,你说多开心。”

  小郭凝视我,“你倒想得开,很好很好。”

  “有良师益友帮我,不成问题。”

  “找到新朋友了?”小郭问。

  我取出酒瓶,“瞧。”

  “别喝太多。”

  我苦涩的笑,怎么,怕喝死?那时我与利璧迦争着比对方先死——

  “谁后死谁就惨了,”她说:“咱们又没有孩子。”

  “有孩子也不管用,谁还会守在你身边。不过我不怕,我比你大,谁老谁先死,你要好好替我办身后事。哈哈”

  “哈哈。”

  你说做人多烦,活着多事,死也这么麻烦。

  利璧迦不是不与我有同感的,所以不要婴儿。

  现在喝死吃死都不再有人理会。你说,多轻松。

  把书本与电脑都放妥当,家也比较像一个家,一个家的精粹是要乱而不脏,方有人气,利璧迦一向喜欢一丝不乱,现在我已能为所欲为,但又有何欢愉可言。

  我又成为单身汉。

  因为没有家累,工余与小郭益发接近。

  我也想写信给邓永超,买了白色一整套的大信封大信纸,写完又撕,撕完又写,终不成文。

  自从发觉她是女人之后,我没有与她写过信。

  写不出。

  我尝试打长途电话,又放下,接通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终于她回来了。

  我第一时间去飞机场接她。

  卫理仁知道这件事,不住的讽刺我。

  “有些女人真罩得住,有男人去接飞机,有些女人专接男人,人家还嫌。人的本性就是这点贱,是不是?”

  我只觉得这等冷言冷语可笑,我并没有同邓博士谈恋爱,春风得意,她不必吃醋。

  我已经很憔悴,双目无神,心灵破碎,接邓永超回来,也不过是关怀同事。

  谁知道马利安说着说着,越来越恼火,双目都红起来,

  她伏在书桌上,不出声。

  一头金发闪闪生光,像名种波斯猫的鬃,我不忍,刚想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来安慰她,谁知房门被推开,一个英俊的华籍小伙子探进来叫她。

  “马利安,车子在下面等你。”

  她马上抬起头,用手指轻轻印印眼角,抓起手袋,看也不看我,便跟那男子走了。

  我很失落,也很庆幸,我很怕有人倾心予我,为我要生要死;但其实这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根本无人会为我神魂倾倒。

  她们觉得我吸引是因为我不二色,深爱妻室。对她们来说,谁能使我破戒便是赢得一场大挑战。现在人人知道我是孤家寡人,我不是唐僧肉。永超回来那日下雨。自早到晚天空都是深灰色,到了黄昏,因街灯及霓虹光管而回光反照,亮了起来,我站在候机室整整一小时。班机早就到了,但她老是不出来。

  我等得渐渐焦急起来。

  刚要四处查询,她拎着行李出现,非常苍白与疲倦。我举起双手,箭步迎上去。“至美,”她第一次叫我名字,“是你。”

  “发生什么事?”

  “我行李不见了,正在填报失单,又找回来。”

  “你看上去不对。”

  “我知道,患伤风,有点寒热。”

  我抱怨,“同你说不能天天洗头。”

  她笑。

  有大半个月不见,“好吗?”

  “很好。”

  “看医生没有?”

  “有。”

  永超就是这样,能说一字,就没有两个字。

  我开车送她返家。

  我向她宣布;“我现在住你楼上。”

  邓水超禁不住扬起一条眉毛。

  我很坦白,“我妻子卖了房子而我不知,新屋主撵我走,我想有一个倚靠,于是搬到你附近,并无企图,只想有一个照应。”

  她不响,眼神给我不少关怀。

  我又重复说一次,其实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想她是不会回来的了。”

  永超当然没有回答。

  我替她把行李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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