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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在吉时未到,新郎未过来迎娶前,在丫鬟们替她穿好嫁服后,遣她们到外边候着,留她独自品尝些微少女时光。大红,是喜色。碧映说全宅子上下都贴满了大红色;但颜色对一个瞎子而言有何意义呢?

  母亲在弥留时,最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要她过得幸福,连同母亲的分一同。她那薄命的母亲一生都未曾有机会穿上嫁服,风光被迎娶入门,此时,她的婚事也算是代偿了母亲的遗憾吧!

  风光嫁人为妻,却不见得幸福;世上难有两全之事,鱼与熊掌何能兼得?

  这芙蓉轩是她住了八年的地方,在今日过后,芙蓉轩依然唤芙蓉轩,而她却已成了韩家人。世事变迁,可以是浑然不觉,也可以是瞬间改朝换代教人措手不及。

  母亲呀,您期许女儿幸福,却忘了女儿的残缺是注定难有幸福的。

  她坐在床下的横板上,无力地将脸蛋依入床沿的锦被中,让泪水流入其中,在这最后的半个时辰,容许自己小小的放纵,做为告别少女时代的仪式。

  人生短短数十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着,又岂只有她一人?只是这般可预期的空洞,无边无际地让她心酸。身为一个对人世没有用处的女子,老天爷给她的寿命未免太长了?长到了无意义。

  门外有奇特的细语喧哗,因声音刻意压底,让她听不清,可是却多少感应得到一股焦急的气氛。发生什么事了吗?

  接着,碧映的脚步往内室冲来。云净初连忙拭去脸上的泪,起身坐回床上,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小姐,小姐!”呼声急切而气愤。

  “怎么了,碧映?”她柔声问着。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二少爷会做出这种事!他怎么可以这般羞辱你?以这种方式?他不是恶劣的人呀!夫人都哭了!”碧映一径地转圈圈大叫,一反平日冷静精明,她几乎快歇斯底里了,可她还得留些力气将恶讯告知主子,天哪,她该怎么开口?

  “碧映,外边怎么了?”感觉到事件有关于她,她轻声追问,却并不见得那般介意答案。

  “二少爷自大清晨就不见了,至今还找不到人哪!实在是拜堂的时间快到了,霁朗院那边再也瞒不住,才传了过来。二少爷怎么做出这种事在数百宾客面前让咱们山庄蒙羞!”

  表哥——失踪了?

  云净初只接收到这奇怪的消息,有怔愣、有不信,但并无伤心,甚至有着些微的——放心。只是,为什么?

  “有没有派人出去找?也许表哥遇到了什么不测。”这是她唯一会担心的事。

  “小姐!那二少爷是存心让你受辱的,他还留下了纸条,说明他已有意中人,要追求他的佳人而去,对小姐说抱歉——他无法娶你了。小姐,咱们老夫人看了差点昏厥过去呢!派出去找的家丁至今没有消息。”

  原来,表哥已找到心仪女子了,幸好大错尚未铸成,否则她罪过大了。相信表哥会欣赏的女子,必是聪慧美丽,并且足以匹配上表哥风采的不凡女子吧?幸好她没有误了表哥的幸福。相信表哥是为了将来不委屈到任何人才下这种决定的吧?

  一时的难堪何妨?好过一世的痛苦不绝。

  能不拖累任何人,就不要拖累,而且,她已没有心思去打算自己的终生了;表哥的离去,也是给了她解脱。

  “碧映,替我换下这衣裳。”她吩咐着。

  “小姐,可是——”

  “婚事没了,不是吗?”

  “但——”

  正要说些什么的碧映却让自己的母亲王大娘冲进来打断,她气喘吁吁地呼叫着:,“使不得,夫人交代,吉时一到立即拜堂,这等家丑不能在全京城的人面前张扬,无论如何也要先拜堂再说,事后该如何善后,待咱们关起家门再谈。表小姐,您委屈些儿吧,夫人已挺不住了。”

  是呀,闹这件丑事出去,跃日斋的威信大大受损,全山庄顿成笑柄,以后出门如何见人?光冲着这一点,无论怎么做都必须若无其事地挨过今日。

  “娘,可是新郎倌不见了,我们去哪里变出一个二少爷来拜堂?而且今日前来的宾客都是名绅巨贾,谁没见过二少爷?随便找人充数,如何使得?”碧映大大反对,穿嫁服拜堂岂能儿戏,经此一次,如果下回小姐要再穿一次便会成为不贞的表征。宁愿让人笑二少爷,也不能让小姐受委屈;这是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王大娘不理会女儿,一径看向沉默不语的云净初:“表小姐,您委屈了。”

  “不会的,王嬷嬷。只是,与谁拜堂呢?”

  “大少爷已穿好新郎袍了。”

  云净初的平静表情再也不能力持安好。她颠踬了下,险些跌倒,幸好碧映机灵地扶住她。

  韩霄要与她拜堂?

  “娘,这拜堂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少爷不会趁机欺负小姐吧?”

  “傻话。你少多嘴!大少爷肯出面收拾还不好吗?”王大娘丢给女儿大白眼。

  在她心中,大少爷与表小姐更为登对,成了真正的夫妻有何不妥?也许那正是二少爷的意思呢!他们这些在韩家工作了一辈子的元老们,哪一个心中不做如此想的?

  只有新一辈的小伙子才看不清状况。

  外头传声而入,宣布吉时已到,要王大娘带领新娘到正厅拜堂了。

  这情势,谁也无力扭转乾坤了。

  只是——她的心为何跳得这般激狂?她脸上的热潮为谁而起?浑身期待所为何来?他——只不过是情急之下充当一次假郎君而已呀,而她居然反倒有了待嫁的心情。假的,拜完堂后,他的责任已了,她怎么可以——紧张又期待?

  碧映不理会母亲正忙着替云净初戴凤冠与喜帕,拉住她的手:“小姐,别委屈自己,若您不要,奴婢说什么也要阻止他们押你去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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