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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一刻钟后。

  “你不要太靠近我……总之,你的身子已经够不好了……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总之,你不要再难过了……总之,你不要太靠近我……”石园子里,杜击玉依然傻呼呼地杵在原地,小嘴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小脑袋瓜里转着他离去前抛下的话,她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心思起伏不定。他是怕靠她太近,会忍不住直接把她扑倒?

  扑倒?!她那内敛又严峻的木头相公,竟会说出这带着野性气味的词儿?难得,真难得!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扑倒吗……她颊边红晕泛浓。

  他说,她的身子已经够不好了。说来说去,是那一次的旧疾发作吓坏了他吧?

  他还说,一切全是他的错。

  他认错了,那么,她便能不难过吗?

  两人都已如此亲密,再难分开,他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推离,说是为她好,却固执地不听听她的心底话吗?

  有些恍惚地坐回酸木椅上,她没察觉自园中大石被劈破后,府里一干子家丁和丫鬟早已闻声而至,全藏匿在回廊转角、月形门边探头探脑,就怕二少夫人在二爷面前吃亏,又给欺负得再一次发病。

  直到府里老管事看不下去了,跑出来赶人,大伙儿才一哄而散,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二少夫人,园子里的风变大了,咱先帮您把这张琴撤下可好?”老管事不晓得小夫妻之间究竟出了啥儿事,只知二爷近来脸色沉郁得很,而二少夫人爱笑的美脸也显得有些落落寡欢,此时见杜击玉魂不守舍,想事想得出了神,心中担忧,在命几个家丁清理飞散四处的碎石块后,不禁走近询问。

  杜击玉雾眸轻移,瞳光颤了颤,终于瞧清了老管事满布皱纹的脸。

  一双柳眉儿陡地飞扬,她竟“唬”地从椅子上站起,一只柔荑还用力地抓住老管事枯瘦的手臂。

  “他在哪里?”眸底像要迸出火光。

  “啊?!”

  “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跑到哪里去了?!”

  老管事强作镇定。“二少夫人是在问、问、问二爷吗?他他他……他八成回房里沐浴清洗了。咱儿方才让人替二爷准备了热水,提进房里去,他、他、他现下该是在——咦?”

  得到答案,杜击玉立即“放人”,提着罗裙,纤丽身影已奔离石园。

  老管事目送她飞奔离去的背影,又抚了抚被用力抓握的前臂,老眉微挑。

  看来,二少夫人这一回没被二爷欺负得病发晕厥,倒是被惹得满身火气啊!夫妻床头吵、床尾和,不吵不甜,越吵越缠绵。不错不错,挺好挺好,呵呵呵……

  今儿个,无论如何,她非得同他把话摊开,说个清楚明白不可!

  杜击玉香腮绯红,风在她足边飞掠。

  他说她身子够不好了。她、她……她哪里不好了?就算有,也只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她已经很努力地休养调息,若非他三番四次惹她、气她,她根本不会心痛。唉唉,这心痛啊……全是他的错!

  转过三道月形门,她与他的院落便在眼前,秀足刚循着铺就的青石地匆匆行来,离廊道下的台阶尚有一段距离时,一名瘦小的家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竟直接挡在她面前。

  “二少夫人,您寻二爷吗?二爷不在房里。”瘦小家丁垂着脸,状若恭敬地微弯着腰。

  “咦?”杜击玉陡地顿下脚步,略喘地问:“可管事说他在里头。”

  “原是在的,不过又走了。”他嗓音有些哑,不太自然。

  杜击玉不记得曾在府里见过这个人,心中疑虑顿生,掀唇却道:“无妨,我回房等他。”

  瘦小家丁竟是笑了,轻灵灵的。

  “你可以到我的竹坞等他去。”那张淡垂的脸扬起,秀眉杏目,唇红齿白,分明就是个小姑娘家。

  “你——恩海!唔……”来不及了,那小姑娘剑指疾点,杜击玉穴位受封,喉中发不出声,身子一软,栽倒在对方身上。

  “哎呀,你真轻,呵呵!”嬉笑着,她将她扛上肩,疾跑兼踩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出刀家大宅的石墙。

  杜击玉那声惊愕的叫唤传进房中时,早被风拂淡了许多,但阴沉着脸、坐在山水屏风后那桶热水里发呆的刀恩海仍是听见了。

  他大惊,即刻擎刀疾冲出来,浑身湿答答,腰间仅套上一条里裤。

  “击玉!”他狂吼,无人回应,双目急切搜寻,在青石地上瞧见一块写了字的白绸巾——

  欲寻妻,捆司徒驭换之。明日酉时,湘江鹿石矶,恭候刀二爷大驾。

  “该死!”瞪着绸巾上的字,他单掌收紧,那力道足以掐碎硬石。

  “该死的司徒驭!”这混账家伙惹了谁?怎会牵扯到击玉身上?

  “该死的混账!”他目中烁焰乱窜,几要喷出火来。

  初春酉时,湘江鹿石矶一带的木林在满天霞红下发出沙沙声响。

  草地延伸而去,靠近江畔,忽见石片纷乱错落,应是从上游地方冲刷而下,在水势徐缓处渐渐沉积。

  此处与湘阴、洞庭湖亲近,往来江上的舟只多以渔家为主,红天笼罩,西川锦霞上归鸟群群,该是一日中最为轻闲的时候,但此时的鹿石矶畔气氛有些紧绷。

  江面无辜地泛动金光,一条乌篷船泊在岸边,静谧得诡异。不久,忽见一高大玄影的独臂汉子肩上扛着一人形物,踏着坚定的步伐沿江岸行来。

  似静心等待了许久,船中乌篷里一中年大汉掀帘子走出,对着独臂汉子甚为恭敬地道:“刀二爷请上船。我家小姐已恭候多时了。”

  刀恩海峻目一眯,抿唇不语,直接跃上船板。

  那人立在船尾掌摇着大橹,在平静江面上船行两刻钟左右,乌篷船忽地切入一条支流,两岸生满及人腰高的芒草,过芒草坡,江面越显狭窄,忽然,一片竹坞陡现在前。

  竹坞建在水面上,有浮桥接连岸地,遗世独立,很有几分潇洒味道。

  很可惜,刀恩海现下没心情去赏玩周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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