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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夏尹掏空自己的位斗,才翻出一本没有用过的练习册。白色的封面上有淡淡的樱花瓣翩跹坠落,多像今天这场雪。

  夏尹翻开第一页,开始执笔一字一字记下她所见的点滴,包括窗边看到的那一幕。没有朋友的日子里,日记本就像是最好的伴侣,只默默承受下所有的抱怨,却永远不必担心它不安地皱起眉头反驳,当然,更不必担心它有一天会背叛你。

  写了好几天以后,夏尹才敢在日记里提到关于那个白色小药瓶的事情。眼看药罐已经见底,她仍旧没有如体育老师所说的那样,产生任何变化。她几乎开始怀疑,自以为身高的变化,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尽管如此,夏尹仍旧打定主意,明天下课后,去买一瓶新的。

  这么久以来,夏尹已经熟悉育幼院周边的一切。她知道就在育幼院边的街心花园不远处,有一间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的药店。因为药店不面向大路,于是还算得上隐蔽。

  放学后,夏尹背着书包走到街心花园的入口停下来,她并不急着拐到药店,而是慢慢走进花园里,走向撞见裴逸和方瞳那天,与方瞳一起来到的长椅上坐下。

  尽管不是"初犯",夏尹还是有点紧张。她始终记得第一次推开药店沉重的玻璃大门走进去,来到柜台前仰着头询问售货员"那种"药的时候,售货员吃惊的表情。她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带到收银台旁边的柜台。

  售货员信手将四五种包装的药丢到她面前,问她要哪一种。夏尹简直看花了眼,愣愣地站在那不知所措。

  售货员有点不耐烦地倚在柜台上,草草向她讲解了每一种的不同之处。夏尹根本没有听懂,只是慌张地指着一个包装最为考究的说:"就要这个吧。"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要听不见了。

  她结过账,将药盒塞进书包里推门出去的时候,听见方才那个售货员大声地和同事议论着:"现在的家长真够可以的,让这么小的孩子来买这种东西!会不会教育孩子啊?要是我们家孩子,我非打断她的腿!"

  夏尹摇了摇头,想要驱散这些恼人的回忆。

  眼看天就要黑了,冬季的白昼太短暂,好像等不到垂暮就要将人扼死。夏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刚要起身,却隐约听见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闻声回头看去,只有风吹动枯枝的残破景象。

  夏尹深吸了口气,她太紧张了,紧张得出现幻听了么?

  从街心花园到药店的一路,夏尹都没来由地感到慌张,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害怕遭人冷眼,而是有一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她努力克制着这种不安的情绪,在药店门口站定。

  这是一间很小的药店,夏尹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曾经瞥过一眼,虽然知道它很小,进门看到的景象还是把夏尹吓了一跳。

  药店里没有开灯,四下黑漆漆的,显出瘆人的可怖。夏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有人吗?"

  角落里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答道:"要点什么?"说话的人语速很慢,短短四个字,却像是用尽全力才能讲出来。

  夏尹走过去,刚才说话的是一个老者,夏尹看不出他的年纪究竟是六十还是七十,或者是更大,她只知道这位老爷爷看上去比张院长还要大很多的样子。她嗫嚅着说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老人家却没有表现出她预想的惊讶,也没有用眼光肆意地打量她,夏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点老糊涂了。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才伸出瘦骨嶙峋又布满皱纹的手招呼夏尹:"在那边呢……跟我来……"

  夏尹跟着她走到药店的另一侧。老爷爷从白大褂的领口处,取下一只老花镜戴上,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夏尹有些失去耐心了,却也不好意思催促。

  老爷爷将身子凑到货架上,逐一搜寻着,终于缓缓地伸出手,从货架上取出一盒递给夏尹。夏尹本以为他还要再拿些别的,像上一个药店的售货员那样,可老爷爷没有动,而是艰难地转过身来,一副等着夏尹定夺的神情。

  "就……就要这个吧。"夏尹不愿在这里久留,匆匆付过账,留老爷爷在身后颤抖着说"姑娘,慢走啊",然后头也不回,一路小跑着回到育幼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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