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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苏宁就再也不搭理我了,他嫌我脑子太灵光,不具备苏家的传统气质。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正抱着后脑勺,得意。十个月之后即将毕业,届时,我将成为一名出色的律师。

  灾难就发生在这一刻,一天之内,我先后失去了角膜和女友。先是前往D市参加全国科普竞赛,篝火晚会时隐形忘了摘,导致和角膜熔为一体。然后她打电话告诉我:“苏醒,我不能去做你的陪护,我后天有一个面试,一个法国公司急聘一个双语秘书。”

  我早有预感,那是一个生产顶级皮包的法国公司,聘她那位Boss的小姨子的表舅叫做路易,路易威登的路易。她告诉我,那位Boss对她纯正的发音赞不绝口,声称这个秘书职位只为她而保留。听得出,她生怕我误解,不然怎么会把“聘用”二字强调得那么富有伦理?

  我知道,法国佬对她“纯正的发音”赞不绝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性较小——法国佬是东北人的后裔。第二种可能性较大——她一定是用巴黎话叫床了。

  我说:“你不用把‘聘用’二字咬得那么富有伦理,我知道你被人‘姘用’了。”

  女友笑了:“你不能对秘书这一称谓缺乏尊重嘛。”

  我也笑了:“一,我从来都毕恭毕敬地叫你‘秘书’而没喊‘小蜜’或是别的。二,我从来没有对你缺乏尊重。三,我从来不会因为小姐是妓女的代名词就缺乏尊重地管小姐叫妓女!”

  挂了电话,我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我当初之所以这么坦然地和她恋爱,就因为她也是个穷二代。我以为所有的“同甘”都是从“共苦”开始的。我不住地向自己道歉,向那些幼稚的想法和天真的感情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换一副角膜,可是无力支付。一个学业未成的孤儿,只差一步到律师的瞎子,生命和他开了如此残酷的玩笑。我忍着,悄悄地笑,唯恐笑得泪流满面。我握紧拳头铛铛地砸墙,直到血肉模糊。我不小心将罐头碰在地上,又小心地从玻璃碎片中捡出一个最大的,藏在褥子下面。

  我已经准备好跟世界说拜拜了。抱歉,我不能再陪你玩了,我快被你玩死了。

  下一个场景,终日的暴风雨戛然而止,雨过天晴,彩虹乍现。

  一个自称30岁的富家女空降在我的面前,她将爱人的角膜捐给我,并且全程陪我度过黑暗的二十几天。她像一个优雅的仙子,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也是活生生的肉体凡胎,她怕打雷,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我拥着她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女子的青春和弹性。

  我太想见她一面了,哪怕她与完美别如天壤。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眼睛完好如初。而她像一股轻风飘离我的视野,只留下一张“祝你快乐”的字条。这是一段故事的结束,也是一段故事的开始——接下来的一年,我完成学业的同时企图打探到她的消息,却屡屡无功而返。渐渐地,她存在我脑子里的声音开始模糊,后来,我开始回忆不起她每个晚上说过的每一句话。关于她的记忆大面积消退,对此我无能为力。

  再后来,我认输了——我找不到她。我只能祈求这个世界有一双眼在注视着我,哪怕她关注的只是我的眼睛。

  我很快乐,除了想念她的时候。

  西安是个缺乏浪漫的城市,笔直的马路两旁罗列着毫无生气的垂杨柳。这里有西部,乃至全国最好的法律环境。一年之后,我终于成为法律摇篮里孕育出的尖子婴,我握着新鲜出炉的律师上岗证踏平了招聘会削尖了脑袋企图往事务所里钻。当然,我被人拒得灰头土脸。这年月,律师比他妈狗都多,我不是藏獒,也不是松狮,就是一只瘦了吧唧的小腊肠。弱肉强食已经是上个世纪的热点话题了,眼下找工作提倡的是弱肉“抢”食。

  律师的专场招聘会那叫一个火爆!会场大门外站了一排力工,没错,力工!招聘会还没开始他们就站那儿了——专门等着小丫头雇他们挤进去送简历,价格公道又合理,两块钱一份。招聘会散场的时候他们还不走——等着招聘方雇他们抬废纸,两毛钱一斤。进出双向收费啊,比中国移动还狠!

  这样的招聘会我参加了若干场,成全了好几个力工,只是我给招聘方留下的电话从没响起过。

  我在家待业一个月,坐吃山空。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接到了西安知名的东寰律师事务所打来的面试通知电话。

  面试的时候我又吓了一跳,参加本轮面试的只有我一个。面试官姓翟,是事务所的合伙人,大家都喊他老翟。

  我问老翟,贵事务所这一次准备面(试)几个(律师)啊?

  老翟说,俩。

  我又问,那准备录(取)几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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