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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那时候我是哭泣着的,其实从高斌开始讲述父亲,我就哭泣了,那是不带有任何表演性质的哭泣,眼泪从我眼睛中流出,顺着脸颊一直流,而我却觉察不到。

  那时,我一定是找不到了我的魂魄。

  当高斌停下对父亲的讲述,他试图擦拭我的眼泪,可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制止,他终于走近我,把我抱在怀里,喊我孩子。

  高斌对我的亲密举动是我们谈话的一个终结,当我的身体碰到他的身体,我就已经不再哭泣,我重新找到了自己,并用我细小的胳膊抱住了高斌的躯体。

  那是我和高斌第一次身体接触,虽然我们都穿了衣服,可是我仍然能感觉出他的体温,还有他的心跳。

  从那天以后高斌就不再拒绝和我拥抱。

  但是我并不满足于和高斌拥抱。

  有一天高斌抱着我,又喊我“孩子”时,我悄悄把手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慢慢地抚摩,那是我惯用的方式。在我的记忆中,那也是让男人魂飞魄散的有效的方式,那些小书上写的故事,还有被母亲抚摩的叔叔,不都是这样魂飞魄散的吗?

  我抚摩着他,高斌却不为所动,我想他是沉浸在一种特殊的氛围中,或者是沉浸在一种痛苦的回忆中,他还没有从回忆中解脱出来。那也无所谓,我换了一个姿势,我的手开始在他的腿上抚摩,从小腿开始慢慢向上滑,就在我的手就要到达他的敏感部位时,他好像突然梦醒一样,他猛地推开我,严厉地问我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想安慰你,叔叔。

  “神经病。”

  高斌硬邦邦抛下这么一句话,推开我走了出去,我听见他下了楼,他在楼下大声吼叫着,摔打着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又上了楼。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在他推开门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笑容,并走到我旁边,拉起我一只手,他说孩子我告诉你了,我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车,你懂吗?

  “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感激你。”我说。

  “你还小,我不用你感激。”

  “我不小了,我16岁时已经有过了男人,你看,我早就长大了。”

  我不顾高斌的阻止,急切地脱光了我的衣服,我的身体就暴露在高斌的面前。

  那天高斌并没有因为我的赤裸的身体留下来,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就离开了家。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起初我认为他会回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他,即使我的眼皮发涩我也要强迫自己醒着,我用手指支起下垂的眼皮,一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钟。

  早上6点,我听到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继而门被打开了,我跳下床,赤裸着身体跑到楼下,站在高斌的面前。此时的高斌终于注意到了我的身体,可是他的眼睛中没有放出一点别样的光芒,他只是脱下他的外衣,披在我的身上。

  “小心感冒。”他说。

  接下来我们两个都没有谈起昨天晚上的事,高斌好像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更好,这只是我们关系中的一个小小的不悦,这种不悦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它不会影响或破坏我们原有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恢复到以往的样子。我知道,只要高斌是高兴的,我会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那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时间不会太久。4

  我已经说过,和高斌在一起我几乎遗忘了叔叔和母亲,即使我看到叔叔和母亲赤身裸体躺在一起我也会无动于衷,说不定我还会替他们关上门。我想叔叔与母亲也已经忘记了我。

  遗忘是缓解我们关系的最好方式。

  他们也已经遗忘了我。我想。

  可是有一天我居然又看到了叔叔,他站在我们学校的门口,面容苍老得很,我第一次发现叔叔居然苍老了。我试图避开他,可他还是发现了我,他兴奋地向我走来,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月儿,”他颤抖着说,“在那边住得还好吗?”

  “挺好的。”我说。

  “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我和妈妈都想你。我们想,想让你搬回家住几天。”

  “不用,不用叔叔,我一个人很好。”我说。我的拒绝让叔叔很难过,他认为我仍然在抱怨他们把我赶出家门,所以他表现得很懊悔,他说他那样做是没有办法,他请我原谅。

  我告诉叔叔不是他想的那样,我没有怪他,我真的觉得一个人住很好,很清净,“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我说。

  叔叔拉着我的手,力求做得像一个实实在在的长辈一样,可是我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手在发抖,这是因为激动而发抖。

  叔叔的战栗让我的记忆突然复活。

  我做出了对叔叔痛苦思念的表情,并且把手反过来,抓住了叔叔的手,我告诉他虽然我很想和他在一起,但是我更加害怕家庭中的冷清的、让人不安的气氛,“除非,除非我们住在家里,我妈妈去住那小屋。”我说,接着我又说道,“那是不可能的。”

  叔叔的手从我紧握的手中挣脱开,眼睛中含着泪水,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的罪人一样,痴痴呆呆,站在我的面前。

  我笑起来:

  “妈妈知道吗?她知道今天你来找我吗?”

  “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我知道她天天想你,天天哭泣,她的眼睛一直是红肿的。月儿,回去吧,住两天也行。”

  本来我是心平气和的,可是叔叔的话又触到了我敏感的神经,其实在现在看来,叔叔的那些话是再平常不过的,他只不过是如实表达了他所看到的母亲的状态。可是在那些日子里,我无法听到叔叔表述母亲,我觉得叔叔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是站在母亲的角度和立场。

  这一点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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