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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一章 七、我们要战斗】

  深夜,黑黝黝的旷野里,响着飒飒的风声。周围的村庄又住上了敌人。那村头、树林里到处都有鬼子活动着,像魔鬼一样,眼睛闪着绿光,露出白牙,无数的钢盔刺刀晃动着。

  许凤带着人们跑出村来,藏在新淤地大洼中心的麦田里。这里去年淹过水,春天一翻浆,又得一次春雨,小麦长得齐胸深。两三个人做一堆,背靠背提心吊胆地默默地坐着。有时响起一阵唧唧喳喳的耳语声,有时静得只听见风刮麦穗的沙沙声。他们困乏饥渴,在冷嗖嗖的凉风里缩做一团。

  突然,一阵人喊马嘶打破寂静,四周村庄里丁丁当当地响动起来,这是宿营的敌人要出动了。人们随即紧张地唧唧咕咕说起话来:

  “怎么办,过滹沱河吧?”

  “那怎么行,昨天有五六个人过河被敌人抓去了。不能瞎撞。”

  “我看还是趁早分散隐蔽,等队伍通知再集合吧。”黄西灵那长条脸在黑暗中晃动着,半趴半跪地把头伸向许凤这边说。苏二营也跟上来说:“这么多人在一起,目标太大,赶快分散吧。”

  “分散往哪里走?走得了吗?”不知是谁顶了他俩一句。

  “为什么走不了?高铁庄一个伤号还能派人送到高村去呢,我们为什么不能?”

  “为了给他治伤,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你以为他愿意去吗?”

  “好啦,好啦,别再抬杠啦!”许凤说了,微微探头观察着动静。心里暗想:“他俩口口声声叫分散,是一心想要回家。可是好容易集合到一块的警备旅和二十三支队这几个同志一走散了,人生地生,非常危险。不分散吧,这么多人在一起,也真是容易暴露目标。究竟怎么办好呢?……”

  人们中间也传出一种不满意的吭嗤声。谁都不跟黄西灵、苏二营挨着,不理他俩。时间在寂静中过去了。眼看东方发白,天空的晓星渐渐隐去,向远处望去还是灰灰蒙蒙地看不清楚。这正是敌人拉网扫荡的时间。只听见周围的村庄和大路上响起了咕隆咕隆的大车声,嗒嗒的马蹄声。许凤抬头一望,见四面都晃动着一行行的黑影。这是敌人出发了。人们伏在地上听着,幸好没有到跟前来,队伍过去以后,渐渐地又静下来了。苏二营忙对许凤说:“说不定敌人还回来,趁天还不亮快分散吧,免得在一起都受了损失。”

  黄西灵也说:“趁早快着分散吧!”

  许凤严厉地望着他俩,又探头向四外看了一下,握着手枪说:“不行,不能暴露目标,谁也不许动!”

  黄西灵和苏二营不满地哼了一声,低头不语,想自己的心事去了。一会儿早晨的金黄色的阳光笼罩了大地,无边的麦子和阳光混成一色,在凉风里荡漾着。野外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东边一棵独立的大枣树上落下一只喜鹊,喳喳地叫了两声,翘了翘尾巴又向远方树林飞去了。

  整个上午是意外的平静。时间在紧张的戒备中,在唉声叹气和小声的争论中过去了。小曼躺在许凤怀里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声。许凤抱着小曼低头沉思:“不知道胡文玉到底怎么样了?”她总觉得胡文玉一定是在另一个地方受了重伤,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呢!他多么需要自己去救护他呀。她真想立刻起来去找他,把他救回来。可是他在哪里呢,这茫茫的野地里到哪儿去找呢?也许他被敌人俘掳了。总得打听着消息才好。如果没有走远,总要想法把他救出来。想着仿佛又听见胡文玉立在面前说:“我真怕这一次分别是我们的永别呀!”

  小曼身上的伤痕疼得一阵哆嗦,许凤才从沉思里清醒过来,觉得太阳晒得头脑昏蒙蒙的。抬头看看太阳,已经正午,大地上仍旧静静的没一个人影。十几个人都躺在麦垄里,睁着眼睛看着天空出神。一心只盼太阳落,可它就是悬在头上不动,好长的天哪!饥饿、口渴把人们熬煎的昏昏沉沉的。麦粒正灌浆可还不能吃。人们在麦垄里爬着拔那些醋柳和青荚菜吃,先是拔嫩的吃,随后连老得扎嘴的也拔了吃起来。大口地塞到嘴里嚼着,酸涩的一个劲咂嘴摇头。他们正在麦垄里吃野菜,西边像旋风般蹚起两股尘头,敌人的骑兵出现了,南北两路向东奔驰过来,正把他们夹在当中。人们赶紧伏在麦垄里。苏二营和黄西灵小声埋怨着:“看,是不是,这回可要完了!”

  许凤见苏二营光想探头去看,就严厉地说:“同志们,谁也不许动!谁暴露目标,谁负责任!”说着嚓一声把手枪顶上子弹,伏在地上听着。好像有一股敌人窜到这儿来了,嗒嗒的马蹄声越响越近,简直觉得踏到身上来了。许凤偷偷歪头一看,一匹大红马嗖的一声从旁边地界上窜过去了,踏的小麦哗哗直响,不知这些鬼子去做什么。混乱的马蹄声渐渐远了,心还在冬冬直跳。大路上敌人的队伍前进着。骑兵是红一色的大洋马,急流般奔驰着,鬼子兵在马上骄横地耸着身子。

  背上的钢盔、腰间的马刀、皮靴上的马刺闪闪发光。后边是长龙一般白光闪亮的车子队。接着是步兵、炮兵和大车队。成百上千的群众,在刺刀的逼迫下,给鬼子们背着弹药箱、行军袋和抢来的包袱。鬼子兵干哑地怪叫着,拖着带钉的皮鞋慢慢走着。路上蹚起浮土,随着微风升腾到空中,像凝滞不动的黄雾。鬼子们不断地朝地里打枪,子弹从头上啾啾地掠过。也有些子弹穿过麦垄噗噜噗噜地落到地上,掀起一团团的尘土来。他们一动也不敢动。听着声响渐渐远了,这才试探着抬头观察。只见空中还浮荡着灰尘,麦田一平如水,四处还渺无人影。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大队敌人过去以后,附近村子里久久没有动静。太阳渐渐西沉,将近傍晚,突然,遍野里三三两两地出现了许多人,露出半截身子慢慢地移动着,各自向四面村庄里走去。许凤见确实没有敌人了,挨到黄昏才带了人们向张村附近的柏树林里走去。正要派人到张村去探探情况,就见一个背粪筐的人向这边急急地走来。许凤立在树下,等那人离近了,一看,原来是张俊臣。他留起了胡子,脸庞黑瘦了许多。张俊臣一见许凤,高兴地把粪叉使劲地往地上一戳,丢下粪筐连声地说:

  “嗳呀!嗳呀!可见着啦!可见着啦!我找了好几天啦。区里的人一个也不见影。看你!嗐,也瘦得不像样了。”

  大家也都围过来。一问,果然几个村的敌人都撤走了。许凤叫张俊臣坐下,谈谈高村的情况。张俊臣叹口气说:“大扫荡那天,咱们的十一个区干部被敌人包围在屋里,俘掳去了九个,区委崔部长、农会主任、武委会主任都牺牲了。”

  许凤一听,像是头上挨了一闷棍,不由地“啊”了一声,难过地低下头去,强忍着眼泪。大家无语地沉默着。一会儿,张俊臣接着说:“大地主张扒灰在大扫荡那天也从天津回来了,还带回来好几只盒子枪。他女婿韩小斗带着一把子人,提着枪天天找村干部。枣园一安据点,张扒灰就当了伪大乡长。推倒了合理负担,逼着群众拿粮资敌,到据点里去照相领良民证。那老汉奸一天找我好几次,跳着脚骂街。我要不是担任着工作,早就跟他拚了!我憋着一肚子火,天天遥世界转着找你们。这回可好了,你看怎么办吧?反正我是忍不下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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