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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也是最近几天的事。”

  “听说她在上海做女工,”我装着漫不经意的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回来?”

  “她自己倒没有讲什么,不过我听别人说,大概是因为婚事的问题!”

  “婚事?”我怀疑的说:“他们的旧式婚约老早就解除了,难道还需要她自己来认真的办理手续不成?”

  “不!是结婚。”妹妹轻轻的说﹒

  “结婚!”这两个字在我的耳旁,彷佛是打了一声沉雷。我不禁惊慌起来,紧接着问下去:“跟甚么人结婚?”

  “她从前的未婚夫,就是后庄的李志忠。”

  “已经解婚约的那个人?”

  “是的!”

  “为什么?”我不觉愤怒起来:“难道封建势力又强迫他们生活在一起了!”

  “不!很奇怪呢!阿兰姐并没有表示反对。”妹妹天真的向我微笑着。

  “她亲自对你说过的么?”

  “我从她眼睛里看出来。”妹妹毫不在意的说:“虽然她也感到很大的苦闷,还也许是对都市生活的留恋。可是在结婚这一问题上,她似乎很有勇气来决定。”

  沉默了一会,我怎样也猜不出阿兰姐是怎样来处理自己的。从她给我的信来看,她已经是锻练成一个有见识有作为的女性。绝不会将自己的幸福,盲目的又投向旧礼教的魔掌下面。何说他们的婚约关系,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什么责任。但是她却回来了,想不到又能接受这不可理喻的婚事来,这不是一件令人百思不解的怪事么?

  “别以为阿兰姐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妹妹在一旁絮絮的说:“一切进步得不可想象呢,如果她有一张文凭,我觉得比我们学校的老师还高明得多!”

  可你是说她比从前长大起来了,在大都市里回来,会打扮、又会讲话!”

  “不仅如此,她更有思想,有学问。”

  “但是,”我迟疑一下说:“从她婚事这一点上看,我觉得她并不高明。”

  “为什么?”妹妹看着我,奇怪的看着我:“你是说她应该嫁给一个都市的男人才对?”

  “不!”我冷静的说:“不可否认的,我们的家乡和都市里的生活是有很大的距离,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庄稼汉,跟见过世面的女性结合在一起,在思想上也有距离的。”

  “这是我们对阿兰姐的未婚夫了解得不够。”

  “同样的,阿兰姐也不见得会了解他的!”我忽然愤慨的说:“这也许是因为生理上的关系,一个女孩子在年龄大起来的时候,往往是盲目的去寻找她的归宿。”

  “不要乱猜,这是我们女孩子的事情,你管不着!”说完,妹妹们红着脸匆匆的走了。

  【二十】

  一连三天,我都是匍匐在灵堂里。看着吊丧的人,木偶似的跪拜行礼。在毫无表情的面孔上,我意识到人类在礼教的仪式下,简直是一种可怜的动物。然而有人说,社会的秩序,也就是靠着这一点精神来维系的哩。在凄怆冷漠的心情中,我更焦急的渴望着和阿兰姐会唔。真的,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使人太感到孤寂伤感了。我需要温暖,我需要生趣,我希望能从阿兰姐那里找到这些。虽然,我想到看见她也许会给我更大的刺激,更大的痛苦。但是刺激和痛苦,比较生活在坟墓的人,毕竟是好得多吧!

  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偷偷的找到妹妹商量;请她想法去和阿兰姐订好约会,但是她竟像大人似的,却对我冷冷的摇头。

  经过无数次的繁文耨礼,总算等到了动土安葬的时候。那一天,在进入我们祖林的古道上,摆成一条长长的人龙,连市镇上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单调嘈杂的乐队,奏着凄恻动人的音调,伴着亲眷们假情假意的哭泣。几天来的伤感疲惫,我彷佛是麻木了。直到人们将祖母的棺柩,放在深深的墓穴里,上面筑好了圆圆的坟堆;我才感觉到生死之间的距离,原来是这样残酷的啊!

  殡葬完毕,亲友们都零零落落的散走了。叔婶们也抹去泪痕,默默的回去,我要求母亲允许我在这柏树林里多逗留一会;她似乎了解我这几天来的疲倦,须要在野外多活动一下,也就扶着父亲,带着弟妹们先回去了。

  原野寂静得很,夕阳的光晖照在柏树林里,更觉得阴森森的。我寻找到幼年时手植的马尾松,现在已经长大起来。刻在树皮上的字迹,却显得模糊不清。我想到人生,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来到这世界里,又无声无息的离开这世界。几度斜阳,一杯黄土,千百年后谁再来凭吊这些枯骨呢!我不禁伤感的坐在祖母的坟头上,对着晚空中碧绿无际的云海。像老僧入定似的,凝思这永世不可解释的谜——

  “死者长已矣,生者长凄凄!”在我的玄想中,忽然在我的身后,响起了这两句细微的声音。惊惶的回头来,原来是一个修长的少女,怀里抱着一束野花,痴痴的站在我的身后。

  “是你?阿兰姐!”我揉一揉眼睛跳起来,紧紧的扭着她的手臂。

  “不要这样!”她轻轻的摆开我。

  “你——你怎样来到这里?”一剎那间,我惊奇的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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