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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挤上牛栏似的车箱,我的心却一阵阵紧张起来。故乡中熟悉的景物,又像梦境似的出现在眼帘中。一群群骑在牛背上的牧童们,响着鞭子,对我们招手欢呼。正在耕种的农妇们,也放下锄头,对我们露出了诚朴的笑容。

  时代的确是进步了,故乡在机械文明下,也改变了很多。从交通事业上,我看出人类是怎样来运用自己的智慧,改进自己的生活。忽然间,我想到三年前在这条古道上,晓风残月,骑驴踏过板桥的诗意,现在再也不能得到了。

  当夕阳下山的时候,我已经从市镇中踏上那条小路。一路上似曾相识的乡人,我都不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只是挥着汗向家门急行着。本来,四五里的路程,在平时我可以像散步似的跑来跑去,可是现在却感觉到那样的遥远。跑着!跑着!到村口,我清晰的看到家门前的大树上,挂起一条长长的白旗。

  一剎那间,我几乎被这不祥的征兆晕倒。我想喊,可是喉咙问却像有一块石头堵住似的;我想哭,却觉得眼睛里忽然蒙上了一块云幕。

  是真的吗?我极力的镇定下来揉一揉昏花的眼睛,像野兽似的向门庭里发狂的扑去。彷佛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许多穿着丧服的人,拥挤在一起。后堂中传来了隐隐的哭声,庭院内已经扎上一座高大的孝棚。一副触目的紫红色棺木,放在孝棚的中央。有人在孝棚里忙着烧纸磕头。这些都是真实的情景啊!我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昏黑,无力的倒在灵柩前的草垫上。

  好一会,剧烈的哭号声,又使我清醒过来。我觉得有人在呼叫我的名字。睁开眼,看见父亲母亲和弟妹们;都围绕在我的身边哭泣着。

  “来晚了一步啊!孩子。”母亲抹一抹眼泪,哽咽的对我说:“祖母在弥留的当儿,还眼巴巴的盼望你回来呢?”

  “我接到电报,就马上赶回来的!”我向着挂在灵前祖母的遗像,深深的叹一口气。

  “在生前,我们做儿孙的不能承欢,现在追悔也来不及了!”父亲拉着我的手臂,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人毕竟是感情的动物。任你是一个冷冰冰的铁汉子,在遭遇到痛心的时候,也会流露出纯真的感情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放下严厉的面孔,对我表示得这样的亲切。从他哭泣的表情中,我觉得他简直是一个失去母爱彷徨无依的孩子;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孩子。

  “我们以为你因为毕业的关系,来不及回来呢?”弟妹们同声的对我说。

  “毕业证书算一张什么东西?”我愤愤的说。回头看,我觉得弟妹们已经都长大起来了,穿着一身的白色孝服,更显得像个大人的样子。尤其是妹妹,几年不见,她已经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要是在另一个陌生的场所,我也许不敢去认识他们。

  “可是,我们整整的盼望你三年呢?”妹妹在一旁天真的抱怨我。

  是的!这句话深深的打动了我心灵上的创伤。三年了,我没有回来过一次。自从我跟阿兰姐的事情发生后,我会发过誓不愿再回到这冷酷的地方来。每逢在假期的时候,我总是写封家信,借着补习功课或者是外出旅行的理由,一次次的敷衍过去。谁知道倔强的个性,却造成了这样不可挽回的遗憾。我不由的跪在祖母的灵前,泪如雨下。

  一阵嘈杂的人声,紧跟着一阵凄厉的喇叭声响起来。大概是吊丧的亲友又来临了,母亲和妹妹将我扶到她的房间里,让我好好的休息一下。

  几年没看到母亲,我觉得她比从前苍老多了。家事的操劳,在她的额头上已刻上几条深深的皱纹。但是看见我,她在忧愁中却带着无限的兴奋。忙着向我嘘寒问暖,还当我是一个小孩子,招呼我洗澡换衣服,要妹妹到厨房里给我准备晚餐。一切都停当了,她才安心的到外面去﹒

  几天的车劳,一时的刺激,我躺在软椅上,恬适的进入了梦乡。

  【十九】

  在我们乡间,替老年人办丧事,要算是一件隆重的大典。尤其是作为长子嫡孙,更是这体制中重要的角色,当然是不能随便离开灵堂的。但是母亲看到我过份的操劳,第二天仍然没有叫我跪伏在孝棚里,而且叫妹妹陪我到后院的花园里散步。

  花园的景物也改观了,许多花哇都种上了菜蔬。我的书房已改成妹妹的卧室。我走到葡萄架下,怔怔的对妹妹说:“记得吗?这是我们小时候,跟祖母在一起看星星的地方。”

  “是的,那时候祖母最喜欢你!”妹妹也在同忆着往事。

  “那是因为我比较你们大一点,跟她相处长久的缘故。”她的话又触起我的伤感来,沉思了一会,我接着说:“但是我不及你们,我连看到她最后一面都没有!”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快,前天我还写一封信给秋明姐,请她转告你。虽然,祖母的病那时还不太严重,但是发们还希望你能早一点同来!”妹妹娓娓的向我叙述祖母病时的情形。她似乎想转移我的情绪,想一想又说下去:“说实在的,我们也想藉这个机会团聚一下。母亲说好几年没有看到你了,她做梦也在想念你。就连隔壁的阿兰姐,也向我打听过好几次呢!”

  “阿兰姐!”我惊奇的看着她:“你说是隔壁朱伯伯的女儿?”

  “就是她!”妹妹点着头说:“你怎么忘记了,她还是你小学的同班同学呢!”

  “那么,我们找她去!”剎那间,我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力量。这消息对我太唐突了,我站起来,想立刻就跑出去。

  “不行!”妹妹急忙拦阻我:“我们现在是服丧期间,不能随便跑去看朋友的。忙什么?有机会我去通知她。”

  隐忍的坐下来,心里更为焦急。好一会,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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