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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在打字机的轧轧声中,亚南似乎没有听到我的笑声,仍然低着头工作。我无聊的站起来,走到书架旁,无意中抽出一本新书,那是托尔斯泰的“两姊妹”。这部作品是我在两年前喜爱的读物;我清楚的记得书中的两姊妹——达莎和她的姐姐嘉露,有些地方很像秋明和阿兰。她们都有聪慧卓绝的品质,在爱情中都很坚定。忍耐而又肯作自我牺牲;她们都像屠格涅夫所描写的女性。那样纯洁、高贵而且具有吸人的魅力。使人永不能忘怀她们的印象,和她们用心血与眼泪交织而成的那些动人的故事。

  达莎和嘉露这两姊妹的事迹,随着时代的洪流过去了。但是,我们还能看到这位大文豪为她们创造的塑像。这样使我想起了阿兰和秋明,这两个在平凡中而又带有独特性格的女孩子;在若干年后,月冷风清,有谁来凭吊她们呢?

  一剎那间,我又想到亚南,连想到“飘”那本小说里女主角郝思嘉小姐的个性和遭遇,以及她在红色的土地上,追怀她身世飘零的伤感,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坚白,你在做什么?”在我的玄想中,亚南突然转回头来对我说:“我彷佛听到你的叹息,是不是?”

  “唔!没有!”我知道如果我承认了,一定引起她一番激昂慷慨的言论。我并不是回避她的责难,而是在伤感阴暗的心情中,实在是禁不起那阳光强烈的辐射。

  “那么!有什么问题来同我谈谈吗?”她挨近我一点,瞪着我的脸,彷佛要在我的表情上来寻找什么疑窦。我被她两道锐利的眼光直射着,简直是抬不起头来,她怀疑而肯定的说:“坚白!我看你有点儿苦恼?”

  我无意中点点头。

  “在往常,你不是这样子,我觉得以我们友谊的关系,你不应吞吞吐吐的,是吗?”她温和的拉住我的手,一面将我斜落在眼睛上面的头发,轻轻的拂上去。这样率真的动作,真像母亲对待孩子那样的温柔体贴。

  我仍然是默默的,本想拿出勇气来向她说明我的苦衷。但是我忽然感觉到,跟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声子来讨论恋爱问题,毕竟是尴尬的事情;想到这里,我不禁红起脸,吶吶的说不出来。

  “是不是考试的成绩不满意,影响到你毕业的学分?”她开始猜测了。

  “不!”我摇摇头。

  “那么在同学间跟谁吵了嘴,伤了感情?”

  “也不!”

  “或者是得到家信,有什么坏消息么?”

  “不是,他们都生活得很好。”

  “那么——?”

  我没有等她再猜测下去,忽然灵机一动,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的说:“谢谢你,亚南!不过是写作上的一个问题罢了。”

  “写作上的问题?”她似乎很惊奇的说:“写作上有什么重大的问题,叫你这样伤脑筋。”

  “是的!”我说:“哥德在创作‘维特之烦恼’的时候,我想他一定自己也烦恼过呢?”

  “好!这样忠实的态度,倒是令人敬佩的;”她大声笑起来:“那么你说出来试试看,我也许能给你贡献一点意见。”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我想起阿兰姐、秋明和我的问题,编成一个小说里的人物。然后,我郑重的对她说:“最近,我正在写一个长篇小说。我想以人生纯洁的、和谐的爱作主题,描写一个少年和两个女孩子所经过的爱情故事。这故事跟普通流行的三角恋爱小说不同的,就是这两个女孩子,都有同样纯洁崇高的感情,同样善良的心。如果她们都知道对方也在热爱着他,她们都愿意牺牲自己,让给别入。在这故事哩,我要读者找不到一点私欲、占有、嫉妒和阴谋的成份,像生活在伊甸园里,听到一首和谐的情歌。”

  “很有意思。”她微笑的说:“比现在市场上流行的小说高明多了!”

  我不愿和她又扯到另一个问题,仍然继续的说:“至于那位少年,他也是没有恋爱的经验。更不懂得情场上那些狡猾的手段和鄙劣的念头;他想用一颗诚实善良的心,来保持爱的平衡。可是事实上却不能让他这样做,在他还没有找到方法以前;这颗心已先被人切成了两半——”

  她还没有等我说完,便急急的截断了我的话:“那么,你应该从他们的恋爱过程中来分析;尤其是他们发生爱情的因素上着眼,因为男女爱情的复杂关系,毕竟是可以寻到它真正的重心,并不像几何上的等边三角形。”

  “是的!”我说:“在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我便把第一个女主角,安排成那个少年童时的伴侣;他人在两小无猜中建立了爱情的基础。后来因为家庭和社会的关系,把他们活生生的分开,女的更度着飘零惨淡的生活。当然,这个少年在当时还不懂得怎样去争取他们的婚姻自由,只是忧?的长大起来。可是在家庭摆布下,第二个女主角,已经被他的父母从亲谊中挑出来;用尽各种方法使他们接近,希望他们能成为一双美满的眷属。在这种移花接木的计策中,等到这少年懂得爱情的时候,他已经沉陷在第二个女主角的情感里,而恰恰在这个时候,那个飘泊的女孩子,却从远方来了一封信——”

  “能不能让我先知道点,关于这两个女孩子的性格?”亚南合上眼睛,似乎在揣摩这故事里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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