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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薛氏道:“你来找我们少爷吗?”

  鸣乾道:“是的。”

  薛氏笑道:“你刚来的不巧,他今儿有应酬出去了,等他回家,不知要什么时候呢。”

  鸣乾答道:“这个,白天我已见过东家,他也曾告诉我,今夜还有应酬,也是他命我十点点钟到此候他,有话相回。我恐他早回来倒转等我,故提前一刻来的。”

  薛氏听说,点点头道:“哦,原来是他自己约你的。”

  又看看钟说:“现在十点半,大约等一会就要来了。杜先生,我要请教你一件事。”

  说到这里,顿了顿,觉得下文赧于出口。鸣乾见薛氏欲言又止,面上微红,也不知她要讲一句什么话?与自己有无关系?听得听不得?心中突突乱跳。薛氏想鸣乾究竟是我家伙计,东家对伙计讲话,何用顾什么忌讳,当下爽爽快快的对他说:“请问你,药房中可有什么药,吃月事不调的吗?”

  鸣乾方知她所问的就是此道,自己不便带笑回答,露出轻薄态度,慌忙正色答道:“治这种病的药,外间原有多种,如调经丸,每月红,妇女宝,强种汤,仿单上都是写着专治妇女经水不调等症,药中自然含有调经的原料。不过合药之时,原未知这一瓶售与那个,那一匣卖给何人,自然千料万料,一般药性。但各人有各人的体气,或寒或热,身体不同,用药也不能轻投乱用。拆穿说,药房中合现成的药,仿单上说得怎样有效验,倒有一大半是欺人之谈。要使药性和病人体气适合的,百中难得一二。有时这一二人服此药见了效验,寄封信给药房中,药房中便郑重其事,把来登在报上,哄得人见了,又争去买他的药,销路不知涨起多少。

  其实他们药房内,一年间卖出之药,不知有几千几万料,问他写信来谢的,究有多少封?算来一千之中不得一二。可知没效验的,实比有效验的多上数百倍。这还说的是真正保证书呢,还有种药房,专门出了钱,买保证书,三块两块钱一封的,更毫无交待。这种滑头生意,还有人来买的,大概都上那仿单上的当呢。所以,近来一般考究卫生的人,有了病,都不肯买现成药,必须请医生看过之后,听医生说该服什么药,然后再服什么药,那才万无一失。致于我们,说也惭愧,虽然吃了药房饭,讲到哪一种药什么性道,哪一样药什么原料,可治什么病,连前世里都没学过,不过遇着外行人来卖时,装装幌子,胡言乱道,哄几个钱而已。请奶奶休得笑我,像你这样病,我也不知服那种药最为合宜,不如明儿教黄医生到这里,先为奶奶诊一诊,然后再开方合药,那个我倒大可效劳。有了药方,合起药来,是我的拿手呢。”

  薛氏听说,不觉笑道:“你好,自己吃了药房饭,还说药房的坏话,幸亏今儿告诉我,若告诉别人,岂不把西洋镜拆穿了么!”

  鸣乾也笑道:“我又不是呆子,除了奶奶还肯告诉别的人吗!”

  两人都各一笑。薛氏又道:“这样费你杜先生心,明儿教黄医生早些来罢。”

  鸣乾道:“是了,我今儿连夜去知照他,教他明儿一起身,七八点钟就来。”

  薛氏笑道:“那又未免太早咧,大约吃饭以前来恰好。”

  鸣乾答应了两个是字。薛氏再看看钟,说:“十一点快到了,大约少爷就要回来的,杜先生请坐一会罢。”

  说罢,站起身,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鸣乾看她去远,不禁又叹了一口闷气,心想我的老婆,若能和她一般模样,我也心满意足了,偏偏不如之中,更为不如,岂不可恨。一个人胡思乱想,不觉把如海托他的军国大事,忘在脑后,可知色不迷人人自迷,这句话着实利害。不到半点钟之久,如海回来,面上带红,略有几分酒意,对鸣乾笑道:“你的脚倒比我还快,我在那边酒还没吃完,心中记挂你城内的回音,急急奔了回来,以为你一定还没有来,那倒丢了朋友,到家里翻转等你,未免合不上算。好伙计,你仿佛知道我心思似的。比我先来了。我也没话说咧。你进城,阿荣找着没有?他肯来不肯来?倒要请教。”

  鸣乾听他说话唠唠叨叨,知道他酒喝醉了,不便和他讲浮文,只告诉他,自己进城遇见阿荣,晓得他至今未有别处生意,我也不和他说明什么,只推头药房中人手缺乏,催他早日上工,他答应明儿就到药房,所以那一方面的事,已可完全无虑了。如海大喜称好。又问你看阿荣一人之力,可能干得下?或者还须添一个帮手,倒不能不早为预备。若到临时再要找人,怕的是措手不及。鸣乾道:“我看这种事,少一人知道,便少一条祸根。好在不是杠杠抬抬的事,只消阿荣个人,也可以做得到咧。”

  如海道:“如此,我给你栈单罢。”

  说时,把手指中夹的半段雪茄烟,丢在地下,撩衣取出钥匙,开了铁箱,拿出四张栈单,对鸣乾说:“这三张是整数的,每张十箱。还有一张,出过五箱剩五箱,共剩三十五箱,你好生藏着,明儿必须先往伯宣那里过了户,然后再提本钱,千万不可忘了。因伯宣也是我们公司股东,他也晓得海记就是我自己,日后发表出来,不是儿戏的。”

  鸣乾道:“这个我决不忘却,不过栈单上虽然换了名字,货仍提到药房本栈,去年东翁虽登报声明,药房事务,归我经理,但东家仍旧是你,外问谁不知道。倘使在你本栈失了火,难道你就没有嫌疑了么?”

  如海听说,陡吃一惊道:“阿哟坏了,我倒不曾想着这一层。栈房是最要紧的,除了本栈,别处那能由我们做主,只有不用原栈单去提货,不必过户了,横竖伯宣晓得这几箱土,,有我的股份在内,将自己的货,提自己栈房,虽在本公司保险,也和别人一般花保险费的,不能说烧了栈单不赔给我,虽然脱不了嫌疑,却比栈单过了户,仍提自己栈房,藏头露尾的,冠冕得多了。况且受嫌疑,也不过受一遭,只消有钱到腰,便给他们背后说说何妨。”

  鸣乾摇头道:“如此办法,仍旧不好,适才东翁走后,做伙计的一想,就想到在本栈办事大为不妥,故此斗胆,已为东翁划出一条计策。当时本欲打电话通知你的,因恐空口白话,枉费唇舌,故此不待禀告,先往接洽。也是东翁的鸿福,那边起初不肯答应,被我再三情商,他们已答应我了。现在只等送一千块钱过去,便可定局。”

  如海听了,颇为不解,说:“你讲的什么,可是花一千块钱买了一所栈房么?”

  鸣乾道:“差不多同买的一般,皆因我想这批宝货,提在本栈,有两层破绽:第一,便是药房乃是东翁自己的,既已过户,怎好再提本栈,岂不被人生疑。第二,药房中每月用土不过数两,决无这数十箱土的用途,提来为何?若说堆栈呢,官银行栈房着实比药房坚固高爽,为什么不堆那边堆这边?然而暂时那怕你抛在屎坑边,也没人管你。但一朝出了事,可就要犯他人一句扳驳了。所以我想,最好是借一个土栈送去堆放,那就一点儿没有破绽。因土栈本来是卖土的,数十箱存货,不足为奇。幸我有一家邬燕记土栈相熟,故想同他们商量,挖他的栈房,堆我们的货,一切仍用他们邬燕记原招牌,不过栈房门由我们派人去管,这样岂不同在自己栈房内干事一般容易吗!所恨这邬燕记生意忙碌,栈房一时没空,我同他们老板再三商量,答应一千元挖费,给他另租栈房,将本栈借给我用,推头是我们有存货在手,要戤他的老招牌卖出去,并允贴还他三个月开销,一切朋友薪工,也归我们支付,他方肯答应。我想我们的事务很大,不在乎这一点小费上,所以各色都自作主张,为东翁接洽下了。

  现在禀告一声,倘若东翁赞成的话,请你示下。这一千块钱,就归药房出账呢,还是东翁自己付给我?我看最好由药房出账,因将来零碎用途很多的。倘若一笔笔向你拿,岂不费事。如海道:“药记出账,恐有不妥,还是我自己给你的好。今儿我先付你二千元,用了不够,改日再取,零碎的归你记着,日后交一笔总账给我就是了,难道说我还不相信你吗!你所说土栈的事,办得很好,果和我一样心思,我也素来不喜欢惜小费的。大凡干大事业的人,决不能贪小利。我和你这件事办完之后,一定重重的谢你,彼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休当作替我姓钱的办事,只算替你自己办事就得了。”

  说罢,又在银箱中取出两扎钞票,连同栈单,一并交给鸣乾。鸣乾收了,小心将栈单藏在贴身。又将钞票用手巾包好。又问如海道:“东翁可有什么吩咐了?”

  如海道:“没有什么,不过现在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一人手掌之中,请你务必要替我出力去办,一切重重拜托了。”

  鸣乾道:“东翁言重了,做伙计的决不辱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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