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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银蟾瞪起大眼睛道:“当然说阿嬷留你!”

  大信是明日一早即走的,贞观本来就有意今晚留此,可以和他多说两句话——银蟾一走,她外婆又说:“阿贞观,你和银蟾今年都廿二、三了,现在的人嫁娶晚,照阿嬷看,不如趁现在几年,到外面看看世界,我跟你大舅说过了,叫他在台北的公司,给你们姊妹留两个缺——”

  贞观停了一下,才问:“银桂不去吗?”

  “伊是一到年底,对方就要来娶人了,银蝉人还小,等她知要紧一些,再去未慢!”

  台北在贞观来说,是个神秘异乡;它是大信自小至大,成长的所在;台北应是好地方,因为它成就了似大信这般弘宏大度的人——何况,小镇再住下去,媒人迟早要上门来,银月、银桂,即是一例。

  “阿嬷,大舅有无说什么时候要去?”

  “你看呢?”

  贞观想了一想:“等过了中秋吧!”

  祖、孙正说着,忽听门口有人叫道:“阿嬷有在吗?”

  贞观闻声,探头来看,果然是大信!

  “阿嬷在啊!请进来!”

  她外婆也说:“是大信啊!快入内坐!”

  大信一直走到床前才止,贞观人早已下来,一面给他搬椅子。

  大信坐下说道:“阿嬷,我是来与您相辞的,我明日就得走了!”

  她外婆笑瞇瞇道:“这么快啊?不行多住几日吗?等过了中秋也好啊!”

  老人家是诚意留客,大信反而被难住了,贞观见他看着自己,只得替他说道:“阿嬷,他是和阿仲一样,得照着规定的时间去报到;慢了就不行!”

  “哦!这样啊——”

  老人听明白之后,又说:“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呢?”

  大信看了她一眼,说道:“若有放假,就来!”

  “这样才好——”

  她外婆说着,凑近大信的脸看了一下:“咦!你说话有鼻音,鼻孔塞住了?”

  “没关系,很快就会好!”

  “这怎么行?一定你睡时不关窗,伸手仔的风大,这个瑞孜也不会去看看——”

  老人说到这里,叫了贞观道:“你去灶下给大信哥煮一碗面线煮番椒,煮得辣辣的,吃了就会好!”

  贞观领令应声,临走不免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样一个古老偏方,也不知这个化学家信呢不信?

  这下她看了正着;原来大信生有一对牛眼睛,极其温柔、敦厚——贞观看输人家,很快就走出内房,来到厨间;灶下的一瓢、一锅、一刀、一铲,她此时看来,才明白阿妗、表嫂;甚至多少旧时的女人,她们可以每餐,每顿,一月,十年,终而一生的为一人一家,煮就三餐饭食,心中原来是怎样思想!

  辣椒五颗太多,三颗嫌少,添添减减,等端回到房门口,才想起也没先尝一尝——贞观在忙中喝了一口,哇!天!这么辣!

  一进门,大信便上前来接捧,因为是长辈叫吃的,也就没有其它的客套说词;贞观立一旁,看他三、两下,把个大碗吃了个罄空一尽,竟连半点辣椒子皮都不剩存。

  “哇!这么好吃!”

  他这一说,贞观和她外婆都笑了起来;这样三个人又多说了一会儿话,才由贞观送他出房门。一出房门,二人立时站住了,大信先问:“我明天坐六点的车,你几点起来?”

  贞观笑道:“我要睡到七点半——”

  大信想想才说:“好吧!由你——”

  “……”

  “其实——”

  大信想想,大概词未尽意,于是又说:“我也怕你送我——”

  “……”

  他说这话时,贞观咬着唇,开始觉得心酸;停了一会,这人又说:“你那时上台北?”

  “还不一定呢——”

  “希望你会喜欢台北——”

  “——嗯!”

  “那——我走了!”

  “……好——”

  “再——见——”

  “……好——再——见!”

  他说话时,脚一直没移动,贞观只得抬头来看他,这下,二人的眼睛遇了个正着:

  “好吧!你回房间内!阿嬷还在等你——”

  “嗯……你自己保重!”

  大信点一下头,又看了贞观一眼,随即开步就走;那日,正是处暑交白露,黯黯上弦月,挂在五间房的屋檐顶上。

  贞观站在那里,极目望着不远处的“伸手仔”,忽地想起李贺的诗来……

  衰兰送客咸阳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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