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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你算能够答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了。你固然做了孝子!但给人做了玩具的我怎么样呢?你只认有父母的存在而忘记了妻的存在啊!”

  “所以我说不是长期间,只是暂时,等我把两位老人家劝转身。因为他们是顽固的老人家,还是暂时躲过他们的锋芒,让他们慢慢地回心转意过来好些。所以我们暂时离开一下。”

  “那不行!”姐姐斩钉截铁地说,“你所说的理由并不能成为正当的理由。如果真的有爱,不管有暴风雨打来,有枪刀加来,一分一毫都不可以让步的!你说,让你敷衍敷衍父母后再讲,那你不当我是你的正式之妻而当我是私奔来的!那真对不起你了!”姐姐的话真是理直气壮,名鸿的脸像染了朱般的。

  “我也知道你十分爱我,所以我才敢向你请求稍稍让步。和你离开后,我还不是和你一样的痛苦。你是聪明人,岂不知道能忍难忍之事为将来之幸福的话么?”

  “不行,那我不能忍耐!”姐姐再叫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忍耐!为什么要容许无理的要求!这是因为你太无信念了!自问题发生以来,我都是这样想,我们的爱的试验期到来了,我的心像雨后的士敏土(Cement),很坚决的了,只看你爱我的程度如何了,我时时这样想。”

  “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地想,不过……”

  “表现出来了!真的表现出来了!我这样的真心爱你,我想你对我定有能使我身体中的血腾沸的表示!我真的在焦望着我俩受压迫愈甚,这种表现也应当愈激烈。我想,看见了你的热烈的表示,我应当如何地感谢你,如何地喜欢啊!果然表现出来了,但是结果完全和我所预期的相反!你心里只有你的父母而没有我,我现在才明白了。”

  “那你错了。因为爱你,才对父母表示让步的。”

  “那不行!”姐姐以冷漠的苍白的眼睛看她的丈夫。“你的这些话太迂腐了!这是在尊重功利主义时代所常用的格言:为将来的幸福,暂时忍耐,以退为进,向支配者暂时低头。这些卑劣的格言在过去数千年间的确支配了人们的头脑。但是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想,我们由朝至夜常常要紧张着我们的心就好了,将来怎么样可以不必计及,只有现在是我们的全生命!对那样顽固的两老人,我为什么非尊敬不可呢?在你是父母,但在我是完全无关系的旁人!我是信赖你才和你结婚的!你对我说要为你的父母让步,那你当我是个全无关系的旁人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说法!”名鸿像跳起来般地离开了他的席位。

  “是的!我明白了!”姐姐举起手来按着名鸿,叫他坐回椅子上去,

  “我告诉你我的意思吧。自这个问题发生后,我就这样想,你一定会请那两位老人家回乡下去,你定会向他们说:我们的生活是两夫妻的生活,

  我们是有相当的知识,有相当的身份,并且思想相同的男女,你们不要扰乱了我们的家庭,不要妨害了我们的幸福,你们如不能和我们年轻人相容,那就请你们老人家回乡下去住,你们的债务我负责偿还就是了,你们的生活费我也按月寄去;你们如果要同住也可以,不过不要扰乱我们夫妻的心灵,不要束缚我们年轻人的自由,不要干涉我们的日常生活。

  我想你一定会这样对你的父母说的。他们老人家或许对于你的这样有道理的话仍然冥顽地抵抗。但你只要能这样对你的父母说,我就深深地感激你了。不管他们回去不回去,我也满意了。因为知道了你深爱我的心,

  同时我也会涌起一种宽大之心去恕他们老人家的冥顽。到那时候,或者我自己会提出暂时别居的方法来也说不定。”

  “那不是一样?不过有前后之差而已。”

  “不一样!你当我是和你无关系的别人,我已经明白了!”

  我听着姐姐和名鸿的争论,觉得姐姐的议论是理直气壮,完全对的。男性有一种共通的脾气,即是无论哪一个男人都不以平等待他的妻子,不单不能视夫妻为一体,并且没有男人以待自己的半价去待他的妻子的。纵令是父母之命,但如何能够暂时把身体截分为两半呢?平日说恋说爱,但到了万一的关头,就变为漠不相关的人了。世间变化难测的事无过于男女间的关系了!

  自由结婚!恋爱结婚!

  你们尽在发恋爱之梦,如果父母,兄弟,或翁姑的关系一旦侵了入来,夫妻的关系就要受大大的影响了。

  姐姐终于大归了。恋爱结婚的末路如此,是谁之罪呢!互相恋爱的夫妻间也竟会发生这样悲惨的结果。

  不过,不是由恋爱结婚而由父母主婚的我的末路如何?今后为你们详细地说出来吧。

  姐姐回来后,家里忽然热闹起来,就中最喜欢的是母亲。父亲没有说什么话,只对姐姐深加爱惜。我的丈夫也想尽方法去安慰姐姐的不幸。在一家人的同情中,姐姐依然在美丽地微笑。但是她的微笑仍然掩不住她心中的悲苦。由这时候起,姐姐的脸上常浮着一种忧郁。

  又有许多有钱有地位的少爷们来向姐姐求婚。但是姐姐一一拒绝了。

  “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这是姐姐近来所守的信条。她本来喜欢外出的,现在只伏处在一间房子里,或编织绒线,或习绘油画。我看见她那样的悲寂,觉得阿姐真是可怜。姐姐看见我俩这样和睦,也像很羡慕。她看见我怀孕了,便买了几部关于助产及育儿方法的书来拼命读,准备分娩时来看护我。

  “生了小孩子,我替你养育吧。”姐姐常这样地对我说。

  她有时候一连两三天不出房门,不和家中人见面,不分昼夜,尽睡在床上。房里不加洒扫,窗户也只半开着,房里十分幽暗她也不管,枕畔散乱着许多杂志和小说。

  “我没有什么,你们不要来管我。”姐姐对我们这样说。但是过了二三日后,姐姐又完全像另变了一个人,清晨就起来,像女仆般地在洒扫,在洗衣裳,做得非常勤劳。

  “真可怜!患歇斯底里症了!”卓民这样地对我说。

  有一天我到姐姐房里来,姐姐出去了,寝被还没折叠好,我走到她床边,想替她叠好,忽然发见有一本日记簿在她的枕畔。这日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忙偷来看。

  “一月十五日……我真想再和一个人恋爱了……”

  我不禁微笑起来,这完全是从前的姐姐的表现。接着写下去的是:“陈巡阅使的蠢儿子,傲慢不自量,他说他的父亲是一等文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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