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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诗经与楚辞(8)


  八

  《大招》或以为屈原作,或以为景差作。王逸以为:“疑不能明。”朱熹则直以为景差作。《招魂》向以为宋玉作,并无异辞。至王夫之、林云铭他们,始指为屈原作。此二篇内容极为相同。假定一篇是屈原“作”的话,则第二篇绝不会更是他“作”的。但这两篇原都是民间的作品。朱熹在《招魂》题下,释曰:“古者,人死,则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曰‘皋某复’。遂以其衣三招之,乃下,以覆尸。此礼所谓复。而说者以为招魂复魂。又以为尽爱之道,而有祷祠之心者,盖犹冀其复生也。如是而不生,则不生矣。于是乃行死事。此制礼者之意也。而荆楚之俗乃或以是施之生人。”此种见解,较之王逸的“以讽谏怀王,冀其觉悟而还之也”自然高明得多。《大招》之作用,也是同一意思。所以这两篇“招魂”的文章,无论是屈原,是宋玉,是景差所“作”,其与作者的关系都是很不密切的,他们只是居改作或润饰之劳而已。

  这两篇作品的影响,在后来颇不小。屈原的作品,如《离骚》,如《九章》,宋玉的作品,如《九辩》,都是浩浩莽莽的直抒胸臆之所欲言。他们只有抒写,并不铺叙。只是抒情,并不夸张。只是一气直下,并不重叠的用意描状。至于有意于夸张的铺叙种种的东西,以张大他们的描状的效力者,在《楚辞》中却只有《大招》、《招魂》这两篇。例如,他们说美人,便道:“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魂乎归徕,安以舒只;嫮目宜笑,蛾眉曼只;容则秀雅,稚朱颜只;魂乎归徕,静以安只。”(《大招》)

  他们说宫室,便道:“高堂邃宇,槛层轩些。层台累榭,临高山些。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突厦,夏室寒些。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风转蕙,泛崇兰些。经堂入奥,朱尘筵些。”(《招魂》)

  说饮食,说歌舞,也都是用这种方法。又他们对于招来灵魂,既历举四方上下的可怕不可居住,又盛夸归来的可以享受种种的快乐。这种对称的叙述,重叠的有秩序的描状,后来的赋家差不多没有一篇不是这样的。《三都赋》是如此,《七发》是如此,《箫赋》也是如此。“赋者,铺也”一语,恰恰足以解释这一类的赋。《大招》、《招魂》的重叠铺叙,原是不得不如此的宗教的仪式。却不料反开了后来的那么大的一个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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