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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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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中午,太阳如火,田里水都晒热了。人们的褂子和裤腰都被汗水浸得湿透了,妇女们的花衣自然也没有例外,都湿漉漉地贴在各人的背上。她们拖着草,互相竞赛,又打打闹闹,快乐的精神传染给后生子们。他们也说笑不停。但是,上头太阳晒,下边热水蒸,人们头脸上,汗水像雨水一样地往下滴。不久,疲劳征服了大家,都不笑闹,也不竞赛了,田野里除了禾束扮得扮桶梆梆响,镰刀割得禾秆子的嚓嚓声音以外,没有别的声音了。 “休息一下吧。”每张扮桶扮了两石谷以后,李月辉说。 大家停止了工作,在田边上略微洗洗脚,就上岸去,各自寻找阴凉的地方。后生子们,除开送谷回去的,纷纷抢进一个柴棚里,有的打扑克,有的靠在柴捆子上打瞌;陈孟春四脚仰天,困在茅屋南边草地上,迎着南风,立即睡着了。亭面胡和陈先晋走到泉水井边上,用手捧起水,接连喝几口,就到山边一棵苦槠树下面抽烟去了。妇女们在田塍上略略休息了一阵,又跑进田里,搂起没有打完的禾束,扮起禾来,谷粒像雨点一样撒到桶外的田里。 “作孽啊,糟蹋好多谷,你们这些鬼婆子!”亭面胡大声骂了。 扮桶的响声把孟春惊醒,以为大家起来了,抬起脑壳,一看是妇女们在扮,他跳起身来,一边痛骂,一边跑到田里去制止她们。没有等他跑近来,妇女们一哄而散了。 “雪妹子,你往哪里跑?糟蹋这样多谷子,非打你不行。”陈孟春一边追赶,一边叫骂。 “你来,你来,你敢来!”看看跑不掉,陈雪春回转身子,实行抵抗了。她弯下腰子,拂起水来。浑黑的泥水喷满孟春一身和一脸,引得旁边人哈哈大笑,孟春连忙扯起围巾去揩脸,雪妹子趁机跑了。 正在这时候,生力军来了,大家又开始打禾、拖草。 “雪春,你看哪一个来了?”盛淑君一边在田塍上顿草,一边含笑问。 陈雪春两手拖着草,抬头一望,看见不远的田边,盛学文正在扎裤脚,准备下田,她的脸块一下子红了,连忙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依旧拖草。 盛学文找到一把镰刀子,下到田里。他才下手,就找到一片好割的禾,禾秆子整整齐齐,往一个方向斜斜伏倒,使人割起来十分快当。 “看我运气好不好?”盛学文一边挥动镰刀子,一边笑嘻嘻地跟李永和说。 “走桃花运的人还讲么子?”李永和说。 “哪一个走桃花运呀?”也在割禾的李月辉问道。 “他,这个后生子。”李永和用镰刀子指指弯着腰、正在割禾的盛学文。 “是你呀,哪一个姑娘看上了你了?”李支书问,不等回答,他扭转身子,对亭面胡和陈先晋说:“恭喜你们结上亲家了,门当户对,顶好顶好。雪春你也要做新娘子了?太早了,顶迟也要等三年。” “我拂你们一身水,你这死不正经的。”陈雪春放下手里的禾束,准备又来打水仗,被她爸爸骂住了。 “我说的是正经话,你说不正经,你们瞒住大家,讲悄悄话,才是正经吗?”李月辉话没落音,水拂上来了,他连忙把身子一躲,水都喷在盛学文的裤子上面。 “哈哈,这叫现世报。”李月辉大笑起来,“哎哟,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真好,走桃花运的浇点肥水,花开得更好。” “这叫罾扳禾。”盛学文用手抹了一抹裤子上面滴滴溜溜的泥水,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只说禾苗,“割禾的只怕碰了牛毛旋,禾秆子倒得乱七八糟,像牛身上的旋毛一样,顶难割了。” “装么子里手?你晓得么子?”面胡骂了,“你看这禾,割这样长,打起来好像牛拉搭①,还诨呢,你打了几年禾了?”面胡骂个不住停。上一次,他二崽没有支款子给他,他怀恨在心,存心要在众人面前,也在未来的儿媳妇跟前,出他的丑。不料这位快乐的年轻人没有把老子的唠叨放在心上,还是割他的。 ① 牛拉搭是一种吸牛血的大蚂蟥,又长又软。这里用来形容割得长的禾,扮起来发软,很不称手。 “割短一些吧,不要逗起他骂了。”李永和劝说。 “短一点就短一点,这样行了吧?”盛学文说。 “你为什么不跟他说话?”盛淑君笑问陈雪春。她和陈雪春,拖了一阵草,来割禾了。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话?”雪春反问。 “你装什么?你们悄悄弄弄,在溪边相会,只当人家不晓得?妹子,纸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陈雪春没有答话,丢下手里的镰刀,用拳头在淑君背上擂了一下。 “哎哟,该死的,这丫头,你为什么动手动脚?” “哪个叫你说这些无聊的话?” “说你们相会,就是无聊,那你不是承认你们的关系很不正经吗?” “再说,我又拂水了。” “我怕了你,你这个人是惹不起的。”盛淑君真的躲开了。 “老李,当心打破了脶②啊。”盛学文有心用话岔开他的爱人和盛淑君的口角。 ② 脶是指纹,扮禾不得法,指纹会给禾束子磨破。 “已经打破一个了。打禾这劳动实在太重了。”李永和说。 “是呀,等新打稻机出了世,劳动强度就要减轻一些了。”盛学文提起了他在设计的新的打稻机。 “真的,你那家伙几时能到田里来?”陈孟春插进来问。 “这一季是赶不上了。搞了一半,就丢下了,简直没得功夫呀。这回要等到闲月,才能再动手。” “这年岁还有么子闲月啊?”李永和说,“工作一个连一个,功夫一宗接一宗。” “他有闲月,也不得空。给心上的人死死缠住了,还搞么子鬼打稻机啊?”盛淑君笑着说,低头割着禾。 “你要死了?今天为么子专门拿人开心?”陈雪春伸起腰来说。 “讲了你么?你是他的心上人?脸块真厚,当人暴众,承认自己是人家的心上人了。”盛淑君一边说,一边忙躲开。 听了这话,陈雪春满脸通红,连忙低下头,仍旧去割禾。她带着姑娘的羞态,又怀着满心的欢喜,兴奋地挥动镰刀,一不小心,风快的锯齿拉着了左手的两指,鲜血直冒,她哎哟一声,丢了镰刀,用右手紧紧地握住伤口。听见叫唤,盛淑君和盛学文都奔跑过来。看见她满手是血,一滴一滴正往田里掉,盛淑君满眼含泪,忙叫李永和去唤卫生员。盛学文连忙从自己的白褂子上扯下一个袋子来,撕成布条,走拢去轻轻摸摸地替伤者包扎。不到一会,卫生员来了。他给她伤口消了毒,换了药,用白洁的纱布紧紧裹扎了。 “回去休息吧。”刘雨生说。 “为什么要回去?”陈雪春问,“我一样可以拖草。” “伤口进了水,怕得破伤风,还是回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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