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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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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双抢 晚边,省委召集的电话会议开了一点钟,内容是合理安排劳力,修整旧农具,赶做打稻机等等双抢的准备,李月辉和刘雨生都做了详细的记录。第二天回去,刘雨生直接到社里,开了一个队长会,按照省委的指示,把男女全劳力和半劳力做了恰当的安排。各队都成立了打禾、犁耙、插秧、打杂、晒谷、拖草、记码和烧茶等小组,按照指示,轻门功夫都由妇女来担负。 落了一向雨,接连出了几个大太阳,常青社的早稻都已经低头散子,全部金黄了。 会议减少了。社里堂屋里,聚集了全社的木匠和篾匠,日夜不停地修补和制造各式各样的农具。盛淑君和陈雪春带领一帮妇女和小孩,分散在各个屋场的地坪里,清扫垃圾,锄除杂草,有些地方糊上一层牛屎浆,整得一掌平,作为晒谷的禾场。李永和率领一批后生子,在塅里修桥补路,把洼地填平,各个越口搭上麻石或木板小桥,准备运谷。县粮食局派来的一位干部,察看了各处的谷仓以后,向刘社长建议: “仓库都要消消毒。” “还讲究得这些。”刘雨生正在社里不得空。 “不消毒,将来谷子会生虫。” “怎么消法?” “一间仓用半斤六六六,半斤旱烟叶秆子,几把藿蓼子,烧起来一熏,就可以了。” “我们没有人来搞,请你帮帮忙好吧?” “你倒会抓差。”粮食干部说,“我还要检查别处仓库,你们的保管员呢?” “保管员修路去了。这几天,一个人要做两个人来用,哪里有人来管这些闲事?” “这是闲事吗?并不要占你们的整劳力,拨几个半劳力都行。” “那你去找李槐卿,盛家大姆妈,叫他们来做你的帮手,行吗?” “我晓得他们住在哪里?” “盛学文,你去帮他找一找。”刘雨生吩咐正在写账的会计,接着又向粮食干部赔笑说:“我们替你找了两个好帮手,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费心费心。” “好厉害的社长,真会抓人。你们清溪乡是来不得的,一来就给虏住了。” “这是大家的事啊,我们收的谷子有公粮,还有周转粮,都是你管的。” 粮食干部嘴里还嘟嘟囔囔,身子已经随着盛学文,找帮手去了。 七月十五,社里准备开桶的那天,太阳迟迟还没有出来,起得早的后生子们担忧会变天,亭面胡却说:“今日的太阳鸡都晒得死,好年成碰上了好收天,喜上加喜。”果然不久,太阳出来了,天上浮云立即收尽了,万里长空,一碧无垠。带着新谷和新草香气的小南风吹拂着微黄的禾叶。社员和单干都开镰了。谢庆元力大,一个人掮一张扮桶,正往塅里大丘走,路上碰到菊咬筋,也掮一张桶。 “老菊呀,”谢庆元跟他招呼,“还敢跟我们比吗?” “我哪里敢跟你比啊,我又没有本领去吃水莽藤。” “这个家伙,料想你也比我们不赢。”谢庆元掮着扮桶,支支吾吾走开了,他的痛处被菊咬筋戳了一下。走到大丘边,放下扮桶,他看见刘雨生带领一班后生子已经割翻一大片禾了。 “社长,今朝子开几张桶?”谢庆元用衣袖揩干脸上的汗水,这样询问。 “先开四张吧,青年两张,社干一张,还有用牛的,今天也帮打一天禾再说。” “我去搬桶去。”谢庆元说。 “我也跟你去。”陈孟春直起腰来。 “你不用去,我一个人就行了。” 谢庆元才走不久,李月辉来了,腰上捆条短围裙,手里拿一把崭新的镰刀。走到田塍上,一声不响,脱了草鞋,卷起裤脚,下到田里,开始割禾。 “李支书,你来割禾呀?”陈孟春笑着招呼。 “我不能割吗?”李月辉反问。 “你来当然欢迎啰,不过,镰刀这家伙像牛一样,也有一点欺生的脾气,当心割了手脚啊。” “你这小家伙,以为我是街上来的么?”李月辉笑笑说道,“我下力的时候,对不起,你还没有到世界上来呢,你说是不是,先晋胡子?” 陈先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亭面胡直起腰来,帮他回复: “是倒是的。不过,支书,莫怪我翻你的古了,我下力的时候,你也还是在地上爬呢。” “摆老资格有什么意思?”陈孟春插进来说。 “孟伢子,你又没大没细了。”陈先晋随即干涉。 谈话略微停止了一下。李月辉、刘雨生、陈先晋、亭面胡、陈孟春跟李永和等等,都并排割着。镰刀割断禾秆的声音,嚓嚓地响着。在太阳下,禾苗的青气和泥土的气味,蒸发上来,冲人的鼻子。这时节,谢庆元又掮来一张扮桶。他把那个大家伙平平地放在割了禾的田角上,累得汗爬水流,气也不歇,又转去了。等他一走,人们谈论着他。 “这个家伙挨了一下子斗,比以前好得多了。”李月辉说。 “是呀,功夫专挑重的干,牢骚也不大发了。”刘雨生说。 “可见人是能够改造的,”李支书说,“听说符癞子也和从前不同了,已经由临时工升做正式工人了。” “只有我们村里这几位单干,生成的石脑壳。”刘雨生说。 “也会变化的,不信你看吧。”李月辉遇事乐观。 “还有这一个下家,我看很难改。”刘雨生在李月辉近边,压低声音说,眼睛望着正在慢慢割禾的龚子元。 “那是另外一路人。”李月辉的回答,声音也顶低。 “割翻好大一片了,我们分出一部分人打禾去。”刘雨生伸直腰杆,望着禾束摆得整整齐齐的一大块稻田,大声地说,“你们哪个跟我去?” “我去。”李月辉说。 “支书你歇歇气吧。看你累得个汗啊。”亭面胡说。 “你们不歇,我也不必歇,”李月辉直起有点酸痛的腰子。“为么子要特别照顾我?你也欺生吗?” “哪里?你也并不是生手。我是怕你息久了,一下累翻了,不是好耍的。要在从前,为官作宰的,鞋袜都不脱。‘一品官,二品客’,都是吃调摆饭的。如今呢,你这样子舍得干,一点架子都没有,完全不像从前的官宰。”亭面胡一边割禾,一边这样地唠叨。 “本来不像从前嘛。从前哪里比得现在呢?现在是什么世界?”陈孟春说,“佑亭叔,我讲句直话,你那一本旧黄历早就应该丢到茅厕缸里了。” 孟春是低着脑壳说这句话的。他等待面胡照例的斥骂,但没有听见。他抬起头来,才看到面胡已经离开他,跟李支书、刘雨生和他爸爸陈先晋一起,扮禾去了。 第一张桶打响以后,其余的扮桶先后响了。田野上一片梆梆的声音,夹杂着山谷的回响和人们的谈笑。不久,盛淑君带领一大群妇女来了。她手握镰刀,问刘雨生道: “我们割哪里?” 刘雨生还没有回答,李月辉说: “你们拖草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为什么我们不能扮禾?”盛淑君质问。 “你们干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干?”陈雪春也问。 “你们不配。”陈孟春筑了一句。 “不要听他的耍方。我们是照顾你们的体力。”李月辉从容解释。 “我们不需要照顾。”盛淑君跳进田里,挥动镰刀,动手割了。 “真是,哪个要你们的照顾?”陈雪春也下田了。 “那天会上决定了,上级又有指示:你们干轻活。全部稻草,归你们收。应该服从组织的调度,要不会乱套。”李支书说。 “好吧,我们拖草去。你反正是,重要工作都归你们男子霸占了,我们算什么?”盛淑君一边嘟囔憋气话,一边放下镰刀子,带着妇女组拖草和码草去了。 “你反正是,我们只配打边鼓。”陈雪春的口气跟盛淑君的有些相近。 “雪妹子,不要以为拖草不重要啊,这稻草能够当饲料,又可以熬酒,一百斤稻草,能出十五斤白酒,草是一样宝,你还不肯拖?还说工作不重要,你这是么子思想?”李月辉说到这里,发现妹子们已经走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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