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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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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在吃?” “看见他嘴里还剩半根水莽藤尖子。” “这太巧了。”盛清明笑道,“一个人真要寻死,哪个看得见?我这个人没有你们好,老实说,我疑心这里边有戏。” “你说他能作假吗?”刘雨生觉得他这话未免把人想得太差了。 “脸都青了,假得来的?”亭面胡也不同意他堂侄的猜想。 “他真要死,不好在塅里吃把水莽藤,回去偷偷地睡了?怎么会叫崽看见,闹得天翻地覆呢?” “是我婆婆闹起出来的。”亭面胡替他解释。 “就算他是真寻短路,也不对。刚才李支书也讲,党员自杀,是不容许的,是叛党行为。”盛清明说,“刘社长,这回医药费要他自己出。” “以后看吧。”刘雨生说。 男人们散了,妇女把桂满姑娘劝住,扶进房里,也陆续走了,只有盛淑君留后一步,问了桂满姑娘好多话。她把问到的情况汇报了盛清明。 深夜,李永和跟陈孟春趁着星光,把服毒的人从镇上抬回来不久,刘雨生陪着李月辉来了。谢庆元已经像好人一样,陪亲戚在堂屋里谈讲。没有点灯,堂屋和卧房都墨漆大黑。这亲戚是清溪乡的另一个社的人,谈话是普普通通,没有涉及不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我们那边,秧在田里长得响,田里功夫赶不赢。你们这边呢?”亲戚问他。 “也是秧等田。”谢庆元说,声音很弱,喉咙发哑。 “老谢,”刘雨生跨进堂屋说,“支书来了。” 谢庆元站起身来,呆呆板板,没说什么话,而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门口透进的星光里,人们看见他低着脑壳。亲戚起身告辞了,谢庆元没有送客,坐在竹凉床子上。李支书和刘雨生坐在他对面。三个人扯一阵社里的牛工,以及插田的各项准备工作,看见谢庆元神经正常,李支书把话题拐到当前这件事情上。 “现在觉得怎么样?”他首先温和地问。 “没有什么,只是头还有点昏。”谢庆元回答,仍旧低着头。 “你这是何苦来呢?”李支书十分惋惜,“这样来一下,自己身体吃了亏不说,最要不得的是你违背了入党时节的诺言。你说了‘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吃水莽藤就是你的‘奋斗到底’吗?”李月辉讲到这里,停顿一下,留给对方一个思索的时刻。李月辉连夜赶到,是奉了中心乡党委书记朱明的命令而来的。听到谢庆元寻短,朱明很生气,在电话里严厉指出:“去看看情况。不要婆婆妈妈啊,这是叛党的行为,就是死了,也是个叛徒,要开除党籍。何况没有死。”朱明说到这里,李月辉插了一句嘴:“我看这事主要地要抓紧思想教育,组织处理倒可以慢点。”朱明来火了,在电话里大声地说:“什么?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他不是叛徒?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自己来。”李月辉回答:“我去。”放下话机,他自言自语:“人还是要学点哲学,要不爱来火。” 李月辉连忙动身。说是“连忙”,也挨了一阵,因为他要想一想,处理这样一件具体的事,对这样一个他很熟悉的具体的人,他应该说些什么?如何措辞? 走到半路,碰到盛清明,告诉他一个新的情况,他又把腹稿修改得温和了些。 谢庆元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于是又问: “你一个党员,参加工作好几年,家里崽女一大路,为什么想到那个绝路上去了呢?” “工作压头,家庭搞不好,牛又在我手里出了问题。四下里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想还不如算了。” “你这些问题算得什么?比起长征、抗日、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来,你的问题实在太小了。一个党员,要志向宏伟,胸襟开阔,遇到不如意的事,首先应该想到党。” “是呀,你一个做工作的,为什么想不开呢?”刘雨生插嘴问他。 “比方,你跟堂客怄气了,为什么不想想老刘从前的事呢?他受的磨,比你多吧?腰子一挺,工作一做,他又出了青天了。” “你们不必再讲了,”谢庆元抬抬头说,“我晓得是我自己太糊涂。” “晓得就好。”李月辉随即接口,“晓得就要改。这回的事,你应该对党对群众有个交代。” “是应该检讨。”谢庆元只要想通了,却不很固执,“我只求把我留在党里面。” “组织处理以后再说吧。先把身子养一养,好好查查思想的根子。好吧,”李月辉一边起身,一边跟刘雨生说,“你在这里多坐一会,我先走一步,乡上还有一个会。” 李支书去后,刘雨生跟谢庆元进了他们的卧房。两个人平常有一些矛盾,尤其是烂秧的事,双方冲突一度尖锐化。但刘雨生本着团结的方针,凡事不跟他一样计较;这回谢家出了事,他帮忙调摆、奔走、劝慰,显得一点隔阂也没有,谢庆元看在眼里,心里自然对他比较接近了。至于刘雨生方面,完全是把这一切当做分内工作来做的。谢庆元堂客,这位不服王法的桂满姑娘是他看了长大的女子,他想利用这关系劝慰她一巡,并且看情况,还想适当批评她几句。跨进房门,他就看见,在桌上一盏小灯的闪动的光亮里,桂满姑娘披头散发,背靠床架子,坐在铺上,身上拥一条绣花红缎子被窝,它和补丁驮补丁的白粗布褥子是一个对照。刘雨生晓得,那是土改时分的果实。谢庆元和刘雨生一样,土改以前,家里从来没有荤货衣被①。 ① 荤货衣被:绸缎衣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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