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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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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女子,快给我去睡吧,不要在这里惹得爸爸生气了。”每逢女儿挨了爸爸骂,陈妈总要用软语温言,劝慰几句,生怕她受了委屈。 “我偏不睡,”雪春撒娇,“偏要看看爸爸到底打算怎么样?” “要你管吗?”陈妈的声音还是很温婉。 “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管?他落后,连累我们都抬不起头来。” “混账东西,再讲,挖你一烟壶脑壳!”陈先晋举起手里的烟袋。陈先晋是打儿女的好手。他说打,就真的下死劲毒打,不像亭面胡,口里骂得吓死人,从来不下手。如今上了年纪,崽女也大了,陈先晋很少打人。但是,看到他的缠着漆布的穿心枣木烟袋快举起来时,陈妈吓得身子都打颤,生怕满女挨他一家伙。她慌忙站起,一边用身子挡住女儿,一边骂她: “鬼婆子,还不死得去睡去!”回转身子,她劝陈先晋:“老倌子,你犯不着生气,她不谙事。” 看着陈先晋把烟袋放下,陈妈才又安心坐下来,小声小气,跟满女说道: “去困觉去,不要在这里讨打了。” “我偏不,他敢打我!”雪春咕嘟着嘴巴,昂起脑壳说,“如今有共产党做主,哪一个威武角色也不兴打人。” “满妹子,少讲几句吧,你去睡去。”共产党员陈大春答白,“我说爸爸你,也该想得透彻点,你一个贫农,入了社,会吃什么亏?共产党是回护贫农的,你还不晓得?解放以来,我们家里得了政府几多的好处,你数得清吗?” “爸爸忘本了。”雪春从旁边插嘴。 “要你多嘴多舌的!”陈妈生怕老倌子生气,又要打女儿,连忙代他骂一声,来和缓他的可能发生的怒气。 詹继鸣噙着旱烟袋,一直没做声。这时候,他咳一咳嗽,大家晓得他想要说话,都静静地等待他开口。雪春心里更高兴。她早晓得,姐夫的话,最能打动爸爸的心了。 “外公,”詹继鸣依照他儿子的叫法,叫他岳老,“大舅说得对,入了社,你吃不了亏。我看你还是入了。一个人单干,这一份田,你作得出来?” 说到这里,他住口了。雪春很失望。她本希望姐夫讲一长篇大道理,却只说了这样平平常常的几句,又有么子作用呢?不料他的话非常灵验,老倌子想了一阵,说道: “都说入得,就先进去看看吧。” “对,爸爸说得真正好。”雪春欢喜地跳了起来。 “满女子,你疯了?”陈妈干涉她满女。 “不过,”老倌子用火钳搬搬柴火,问道,“后山里的那几块土,是祖传祖遗,我想留着,行不行?” “爸爸,你又来了,”雪春冲口说,“田入社,土留家,你这不是脚踏两边船?” “你晓得么子?快去睡去。”陈妈生怕女儿惹得老倌发脾气,推着她走。 “具体问题,到了社里,还可以商量。”大春从旁说明。 “外公,我看就是这样吧。”詹继鸣也补了一句。 “继鸣,依你看,将来入了社,不会叫老倌子吃什么亏吧?”陈妈问女婿,意思是叫他稳稳老倌子的心。 “那哪里会呢?”大春抢先回答了,陈妈却还等着女婿的回话。 “当然不会,社里的章程是,公众马,公众骑,订出的规则,大家遵守,都不会吃亏。”詹继鸣破例地多说了两句。 “公众马,公众骑,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有个底了。”陈妈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看老倌子。她的这话,明明是说给他听的。 陈先晋看见女婿、崽女,连婆婆也在里面,都劝他入社,他想,自己年过半百了,何必一定要跟后生子拗呢?算了,反正单干也没发过财。 “好的,我们都入吧。” “田土都入么?”大春回问他一句。 “都入都入。” “爸爸真进步,真聪明。”雪春拍手打掌笑起来。 “混账东西,大人子要你来夸奖来了!”陈妈含笑骂她的女儿,“继鸣你看我们这丫头,痴长这么大,还是这样不谙事,何得清闲啊?” 詹继鸣笑了一笑,在炉边石上,磕磕烟袋头,没有答白。对于无须回答的问题,他决不多言。 这一家人当夜都睡了,有的怀抱欢喜的心情,困着落心觉,有的是相反。陈先晋老倌困在被窝里,不住停地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好觉。天才粉粉亮,他爬起来,穿好衣服,脸也不洗,拿起扦担和柴刀,上山去砍柴。他的祖山跟王菊生的山搭界,中间只隔条堤沟。王菊生也是个勤俭发狠的角色,这时早上了山了,隔堤望见陈先晋,他笑着招呼: “先晋胡子,起得好早!” “你也不晏嘛。” “这些天,村里几多热闹啊。”菊咬筋试探着说,“看见你的郎来了。他们那里呢?” “也闹合作社。” “他入了吗?” “入了。” “你呢?”菊咬筋把扦担插在地上,停步发问。他所盼望的,分明不是对方的肯定的回答。 “我打算申请。”陈先晋的答复出乎菊咬的意外。 “好呀,这下看你穿绸挂缎了。”菊咬冷笑地说。 “只怕未必吧?”本真的陈先晋根本没有听出对方讽刺的意思。 “未必,你又何必要入呢?” “唉,”陈先晋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依你看,他们的场合正经不正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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