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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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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他也是黑脚杆子,跟我们一样,称得么子角色啰?”不出邓秀梅所料,岳母爱郎,老婆婆心里喜悦,脸上又笑了。 “如今,黑脚杆子都是政府看得起的好角色。‘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话不对了;如今的世界是:‘万般皆下品,惟有劳动高。’” “那你们呢?你们干部不下田,都是下品吗?” “我们动脑筋,也是劳动的一种。你女屋里是哪一区?” “八区。” “隔这里好远?”邓秀梅怀抱一个新主意,这样地问。 “十几里路。” 邓秀梅点一点头,没有再问。她枯起眉毛,正在运神。 “你在劳动了。”陈妈用她才学的新话,说道。 邓秀梅笑了一笑,没有做声。她还在思索。这时候,从房间里传来了均匀微细的鼾声,孟春雪春都睡了。邓秀梅起身告辞,陈妈一直送到大门口,顺手关了门,因为老倌子和陈大春还没有回来,她没有闩门。 邓秀梅没有回面胡家去,一直走到乡政府,找着大春,动员他带信给他的姐夫,叫他马上来劝岳丈和岳母。出了乡政府,邓秀梅又转到盛清明家里。这位治安主任,正在灶门口跟他妈妈调摆什么事。邓秀梅跨进门去,劈头就说: “好一个先进分子,共产党员,你在群众中间起了什么样子的作用?” “这是哪里吹来的十二级台风?究竟是为什么事呀?” “有个那样落后的朋友,亏你平素净夸口。” “我晓得你是用的《三国》的办法,请将不如激将,说吧,你要请我去劝哪一位?” “我只懒得请。这是你自己的责任。限你三天,打通陈孟春的思想,并且动员他劝醒自己的老子。” “得令,”盛清明站起身来,立一个正,玩笑地说:“军令如山倒,卑职马上去执行。” “稍息,三天后,我来检查。”邓秀梅同样轻松地笑着。 调兵遣将,布置完毕,邓秀梅才回到乡上,紧接着参加了那里的一个会议。 第二天晚边,陈家女婿詹继鸣来了。他是接到大舅子的信,特地赶来的。既是姑姑家,又是岳母家,他每次到来,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一跨进门,略坐一坐,他就扎脚勒手地,摸把开山子,去劈柴火;劈完柴火,就去挑水。在言辞上,他不会比岳丈更多一些,两个人半斤八两,都喜欢静默。有一回,岳婿同路上街去,走了十几里,彼此没有交谈一句话。 因为不爱多嘴多舌的,詹继鸣说出来的话,总是经过再三的斟酌,很有分寸,十分扎称,连固执的陈先晋老倌也都信服他的话。 陈先晋上山挖了一天土,断黑才收工。他背起锄头,回家吃夜饭,一进大门,看见郎来了,他的沾着泥土的疲倦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 “你来了!”就只说了这一句,算是招呼和欢迎。他把锄头顿在房门角落里,洗脸去了。 他的崽女都在家,夜饭桌上,大家谈得很热闹,只有惯于缄默的两岳婿不做一句声,都只管吃饭。 来了娇客,岳母娘特地在火炉屋里生了一堆火,饭后大家围在火炉边,烤火、抽烟、随随便便地谈话。一段焦干的杉树废材,在火焰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松木丁块柴的松脂油香气飘满一屋子。火边炖了一个沙罐子,开水咕嘟咕嘟地响着,火炉里的烟焰的影子在板壁上不停地晃动。陈妈泡了四碗放了盐姜、芝麻的家园茶,给老倌、女婿、大春和孟春,一个人一碗。 “妈妈,我也要。”雪春靠在妈妈身上撒娇了。 “自己没得手,筛不得呀?这个鬼婆子,惯肆得没得死用。”她一边骂,一边给她筛一碗。 喝着滚热的家园茶,两岳婿还是没交谈,陈妈忍不住,开口问了: “继鸣,你们那边也在办社吗?” 詹继鸣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喝完了茶,他的嘴里嚼着茶叶和芝麻。 “你打算入吗?”岳母又探问。 “报了名了。”詹继鸣说了这一句,又不说了。 “爸爸你看,”雪春抢着说,她时时刻刻没有忘记她是村里的宣传队队员,“继鸣哥哥都入了,我们还不赶紧去申请。” “是呀,”大春马上响应他妹妹,“迟参加不如早参加。” “我看也是入了好,单干没意思。”孟春从盛清明家里刚回来不久,受了熏陶、说服和启发,也劝他爸爸入社。孟春的话使老倌子心里一惊。他决计单干,在人力上,主要是想依靠女婿继鸣和二崽孟春。他晓得大春是靠不住的,他是公家的人了;惟有这两人,和他脾味相投,想法一样,是可指靠的,万万没有料想到,他们也变了。他再指望哪个呢?插田打禾,赶季节,抢火色,哪个来帮他的忙?想起这些,他心灰意懒,周身嫩软的,无力回答他们的劝说。这时候,孟春又说: “爸爸你不入,我也要入。” 雪春也劝道: “爸爸你快入了吧,免得人家指我们的背心,说我们落后。” “滚开些,你晓得么子?”爸爸骂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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