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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珍品分输付资则老母 债台暗筑济款是夫人(2)


  凤举笑道:“什么大公馆,小公馆?别胡说了。”

  王掌柜道:“果然的,大爷什么时候在那边?”

  凤举道:“不管我在那里不在那里,你把东西送去就是了。”

  王掌柜道:“那就是了,我明天早上八九点钟准送去。”

  凤举道:“那时候最好,我就在那边的。”

  说时,厨子送咖啡来了。

  凤举告诉厨子,也给王掌柜做一杯。自己却拿了帐单礼单,来见金太太。金太太戴上眼镜,坐在电灯下面,捧着单子,迎了光看。看完了,将眼镜收下,望着凤举脸上道:“你怎买了许多钱东西?佩芳知道吗?不见得你全是自穿的吧?”

  凤举笑道:“这一节的钱,我简直凑不出来。你老人家帮我一个大忙,开一张两千元支票给我,好不好?”

  金太太将单儿向地板上一摔道:“什么?我给你开二千元支票。我早就说了,以后这些私帐,各人去结,不要归总。你们就说,这样不好,让人家笑我们家里分彼此。其实,你们哪里是怕人笑,要把我拉在里面,给你们垫亏空就是了。哪一节算帐,不给你们填上一两千?管它呢,只要不太伤神,我也就不说给你老子听。第一,就是你的帐多,那一节也不会自己付个干净。这一节,你倒干脆,整帐是我的,你只管零头了。我问你,自己挣的钱哪里去了?”

  凤举一点也不生气,弯着腰把帐单捡起,笑嘻嘻地站着说道:“你老人家别生气,并不是我要你老人家代垫,不过请你老人家借给我罢了。”

  金太太道:“我不能借,我也不能开这个例。设若大家都援你的例子和我借起钱来,那就这一节的帐,归我包办了。”

  凤举笑道:“我不是说吗,我只借一下,不久就归还的。我总慎重处之,不敢胡来。设若我算完了帐,马上就开支票钱拿去了,你老人家也不过是和我要钱而已。”

  金太太道:“你果然是那样丧失了信用,以后我还能把银钱过你的手吗?”

  凤举退后一步,深深地行了一个鞠躬礼。笑道:“得了,妈,你救我一下罢,只两千块钱的事,白扔了,也没有好过了别人。那话你就别提了,请你看一看这礼单。”

  金太太于是复戴上眼镜,将礼单看了一遍。因道:“他们越发地胡闹了!怎么连锦华葛的衣料和手绢都送来了?这能值几个钱?”

  凤举笑道:“只要买他的东西,价钱公道一点就行了,我们哪里计较他送什么礼物。再说,这礼物也不轻,这一张西藏獭皮领子,就该值一百多块钱了。怎么样?这支票就开给他吗?”

  金太太道:“道之给老七买的东西,是结婚用的,算在我帐上。你只把我这笔帐归拢起来,算一算,我已经付过两千了,大概不差他多少。其余的帐,各人自己付,省得我将来和你们讨。”

  凤举笑道:“讨一讨,要什么紧呢?我就开总帐罢。得了,我给你行礼了。”

  说着,又是深深地一鞠躬。金太太还要说时,凤举一转身,就走出去了。接上金荣就把礼物拿了进来,左一个匣子,右一个匣子,倒是挺好看。金太太正要叫人拿进房去,凤举又跟着来了。金太太笑骂道:“你又进来作什么?这些东西,你又要分吗?别的是不大值钱,只有这一张藏獭领子,还值几文,你又想拿吗?这回你什么东西也不要想,给我滚出去。”

  凤举笑道:“东西既然是没有分,那末,钱是不成问题,一定归你老人家垫了。”

  金太太道:“钱我也不管。”

  凤举笑着出去,就将支票开了。晚上就在家里睡,没有敢出去。佩芳问有多少钱衣料帐?凤举说:“只有五百多块钱,在总帐上开销了,含糊一点,你就不要去问母亲。一问明白,我们就要拿钱出来了。”

  佩芳信以为真,当真没有问。

  次日早上,凤举只说上衙门,便一直到小公馆里来。晚香拥着绒被,头窝在一只方式软枕中间,被外只露了一些头发。凤举掀开一角被头,把头也插进被里去。晚香突然惊醒,用手将凤举的头一推,伸出头来一看道:“吓了人家一跳。一大早,冰冰冷的脸,冰了我一下子。”

  凤举笑道:“快起来罢,一会子就有人送礼来了。”

  晚香将手扯着他的胳膊,慢慢地坐起来,笑道:“你说你不怕少奶奶的,现在也怕起来了,昨晚上你又没来。”

  凤举道:“我不是怕她,我是怕老人家说话呢。”

  晚香道:“你不要瞎扯!从前为什么就不怕呢?你不要打搅我,我还要睡觉。”

  说着,身子又要向被窝里缩,凤举按住她的身子,笑道:“不要睡了,待一会子,绸缎庄上就要送东西来。”

  晚香听说,果然就不向下缩,问道:“送些什么来呢?”

  凤举道:“人家送礼,我哪里能知道他送些什么?不过我知道,决不至于坏到哪里去。”

  晚香也知道逢到年度,绸缎庄是有一道年礼要送的,倒不料会送到这里。连忙披了衣服起来。不到一点钟之久,王掌柜果然将东西送来了。除了绸缎料子八样不算,另外还送了一件印度缎白狐领的女斗篷,又是一件豹皮的女大衣,一齐由外面送进上房来。晚香连忙披在身上一试,竟非常地合式。晚香道:“这真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腰身大小?”

  凤举道:“那还不容易吗?你在他那里做衣服,又不是一回,他把定衣的尺寸簿子一查,就查出来了。”

  晚香道:“送礼的东西,怎么不往宅里送,送到这里来哩?”

  凤举道:“这一笔帐目,本是我经手,我私下和他们商量好了,叫他送到这里来的。”

  晚香笑道:“你这回事件办得很好,应该有点赏。”

  凤举笑道:“赏什么?你少同我捣两个麻烦,也就行了。外面有人在那里,我还得去见见他呢。”

  说着,到客厅里来。王掌柜起身相迎道:“我不敢失信不是?”

  凤举道:“我要上衙门了,不能陪你了,我的帐过两天给你罢。”

  王掌柜连忙站起来笑道:“大爷,你随便开一张支票,不算什么工夫,何必又要我跑一趟呢?”

  凤举道:“你们做买卖的人,这还能怕跑一点路吗?”

  停了一停,又笑道:“对不住,我的这笔帐,今年是不能给的,只好等到明年再说罢。”

  王掌柜笑道:“嘿!大爷还在乎这一点钱,少打一晚小牌,就有了。”

  凤举和他说话始终也不曾坐下,一面说一面走,已经出去了。王掌柜又不敢得罪他的,凤举一定不肯开支票,也就只好算了。

  可是凤举心里,比他更为难,今年为讨了这房姨少奶奶,另立门户,差不多亏空到一万上下。东拉西扯,把帐还了一半,还欠四五千,简直没有法子对付。这还罢了,佩芳又有一个老规矩,每年过年,要给五百块钱散花。今年讨了姨少奶奶,这钱更得痛痛快快拿出,不然,她就要生是非的。本来想到银行里去移挪几个钱,无如今年银行里生意不好,也是非常地紧,恐怕不容易移挪。若是和朋友们去移挪吧,一两千块钱,还不至于移挪不动,无如又不肯丢下这面子,心里老是为难。转眼就是阴历二十八了,帐房里正忙着办过年货。

  凤举从衙门里回来,一直就到帐房里来,只见满地下堆着花爆,屋外走廊上,一排悬着七八架花盒子。柴先生正数好了一搭钞票,拿在右手,左手便要去按叫人铃。凤举一脚踏进屋来,笑道:“今年又买这些花爆,我是全瞧着别人快活。”

  柴先生正要搭话,进来一个听差,于是将钱交给他,让他走了,起身又关上了门。这才笑道:“我也看出来一点,这几天,大爷似乎很着急。”

  凤举见旁边有一张靠椅,坐着向上一靠,笑着叹了一口气道:“糟透了,我是自作孽,不可逭。”

  柴先生道:“我估量着,大爷大概还差六七千块钱过年吧?”

  凤举道:“六七千虽不要,五千块钱是要的了。你说,这事怎么办呢?”

  柴先生道:“大爷是不肯出面子罢了,若是肯出面子,难道向外面移挪个五、七千块钱,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凤举道:“不要说那样容易的话,这年关头上,哪个不要钱用,哪里就移挪到这些?你……”

  说到一个你字,凤举顿了一顿,然后笑道:“我也成了忙中无计,你能不能给我想一条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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