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夏敬隆|恽代英

致夏敬隆

　　（一九二〇年四月）

　　夏敬隆先生：

　　你的信收到了。我那里配得上你所说的话？说什么先知先觉，更罪过了；我们大家是一样少年呢。而且我亦只相信永远保守我的平民精神、少年精神，永远不盼望做什么先知先觉；我以为这是少年中国的少年应守的态度。

　　你因为有作工的觉悟，而入工校，因不忍弃人格，而想出工校；这真是可敬佩的人格。盼望你永远是如此的向上；中国太缺乏这样的人了。

　　你现在对于一般青年失望，因而脑中映刻着恶字，以临视人类，由此生出烦闷来。我实在看见许多朋友有你这差不多的感想。但我盼望你还想下面的话：

　　这般青年，是可怜呢？还是可恶呢？那便是说，是他为环境所限，使他不得正当具足地发展，以到这步田地的呢？还是他天性本是这样不可救药的呢？

　　若说是他天性不可救药，那必然他与你是异类：因我猜你总不信你的天性是不可救药的。或者那必然他与你所敬佩的人是异类：因为你总不能信你所敬佩的人，是与他们的天性一样。若说他不过为环境所限，我想这所谓环境，有几种意思：（一）是不合理的社会组织，这须我们用合理有效力的手腕去改造它；（二）不合理的社会制裁，这须我们鼓吹清议正论，去廓清他；（三）是没有善于引导扶掖的朋友，所以他们平时品格知识，原没什么，到头闹出种种笑话。这一点，还要怪你自己，没有为他们做这样的朋友。

　　因为一个人的品格知识，有些是受社会的牵制，所以在社会改造以前，亦许有些人因他所受牵制太多了，所禀意志太弱了，以成为不可救药。然而在这一点，我们宁要觉得改造社会的必要；没有可以教我们失望的地方。至于社会是否可以改造？人类的历史，尽多多少可以改造的证据。

　　至少有些像你我的少年，只要得着善于引导扶掖的朋友，总是很有希望的。亦未必定要到你我这样的意志，才有希望。你周围的人，纵然不如你，你真信他是不能够有希望的么？

　　你绝对不信你能够引导扶掖别人么？像你一样，或只有你那二分一，四分一，八分一意志的人，你以为不应引导扶掖他，亦不应请他与你做互相引导扶掖的朋友么？你所以不引导扶掖人家，是不是为你自私或系懒惰？

　　你若平素注意得三个五个向上的少年，彼此提携，至少都到你现在的地步；你的团体会大，势力亦会大，亦许对于同伴的盲动，有些挽救。假令在你势力完成以前，事情已爆发了，那没有办法，亦不必觉得什么痛苦。现在仍一样要用大些切实些的力量，终于完成这一样一个势力；将来再有这种事，你或者不致如今天这样没有力量了。

　　总而言之，眼前的事，只证明青年环境的须改造，只证明这改造的力量要大要切实，只证明我们大家要努力，没有什么失望，没有什么证明人类是恶。

　　这说得太简单了，若仍无补于你的烦闷，请你把你的疑惑再告诉我。

　　你不要信你是意志薄弱，已经证明你意志是强固了。你不要疑惑你读书的消耗力不大，除了一目十行的人以外，大概肯切实读书的，消耗力都差不多。一目十行的人，假令是世上可有的，亦总是少见的怪物。我们便不如他，怕什么呢？你在这方面向我要方法；我信越是肯牺牲自己去顺从良心，意志便越发强固了。越是肯切实，肯研究，肯想更好的读书方法，读书的消耗更越发大了。然而最先一步要自信，不要菲薄自己。自己未来的前途，不完全可以信靠自己么？

　　总之，你近来的事，总是一个好教训。我盼望你看清楚这似乎是罪恶的世界所以构成的真原因；发现你的努力的地方；愉快的奋斗上去。便算我们是在黑暗里面，只要我们看得前面是有光明，我们还可以彼呼此应的大家壮壮胆气。便算是黑夜旅行亦不定是个烦闷的事，而且亦许要感觉得一种奇妙的趣味呢。

　　祝你愉快而向上，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

　　恽代英

　　载《少年中国》第一卷第十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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