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恽代英

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九一九年十二月）

　　无论如何，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八个字，总一定是错了。不但是错，而且是荒谬。无后何以是不孝呢？无后何以是大不孝呢？孟子说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照我想要把无后说是不孝，总不出两个意义：一是无后便祖宗没有香烟血食了；一是若不把无后看作一件大坏事，人类会灭种。

　　什么叫叫祖宗的香烟血食？是说已经死了的祖宗的阴灵来享受子孙的供菜供品吗？是说没有子孙上供，那祖宗的阴灵便会打空肚子闹饥荒吗？好一个原人的思想！若孟子那时他知识不能知道这些都是迷信，那吗，今天自命为孔孟之徒的，亦应该进化些。

　　怎样便人类会灭种？哈哈！这真是大笑话了！欧美各国，没有像孟子这聪明的人说这聪明的话，没有看见灭种。天地间除了人类的一切生物，没有谁替他发明这希罕的道理，亦没有看见灭种。中国的人，在孟子以前，没有谁知道这八个字，亦没有看见灭种。只出了一个孟子，于是乎，我们这神明之胄，顿时高贵了。若不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金科玉律规订出来，便会灭种了。哈哈！好一个不伦不类的大笑话！

　　你知道人类做什么要有后吗？或者有几个书呆子，是因为怕不孝的罪名原故。便捉住这几个书呆子拷问拷问罢！倘若赦免你这不孝的罪名，你便不接老婆吗？不生儿子吗？你敢答应我这几句话，便算孟子这八个字，有一个钱的价值。一些理学夫子捏着鼻子哄眼睛，他倒担心得远，怕人类灭种，怕不是圣贤提倡人类生儿子，禁止人类不生儿子便人类会灭种。痴东西！天下再没有比你们还理学的了。你们只养得三个儿子，还要生六个儿子。你怕那没听过圣人之道的，他偏要发狠的不生儿子吗？

　　倘若这八个字仅仅是一场笑话，倒亦罢了；再看看我们的社会，这八个字做了些什么好事情？

　　有了这八个字，于是男子才长得像个人，便要接老婆；女子才长得像个人，便要生儿子。于是接老婆生儿子，成了男子欠的一屁股债。倘若不接老婆，那些无聊的混世虫，他便要充作债主，吵上门来了。倘若接了老婆不生儿子，那些等祖宗做的父母，亦便要摆出他债主的派头，吵起来了。

　　所以少年人结婚，头一件事便是生儿子，而且一定是要生儿子，生女儿都不能算数。为什么呢？因为女儿迟早是别人的，是一个赔钱货，她不能承继祖宗的香火。所以女儿是可以丢弃的，可以淹死的。多生女儿，不生男儿，那便是不贤慧的死证。

　　可怜我们的女同胞，你几时欠了这万恶社会的冤孽障？不管你愿不愿，你应该生儿子。不管你能不能，你应该生儿子。这社会还改良了些，从前有个七出之条[1]，你要不生儿子，便要教你滚蛋。现在我们堂堂的大国民文明了，不过讨个把小老婆而已。

　　女子过了四十岁，还不生儿子，男子便一定可以讨小老婆。这是比天还大的道理，许多老太婆都信得过他。所以这时那女子只有自己知趣些：自己没出息，怎么教丈夫犯这杀千刀的不孝之罪？

　　开通的人，你倒会笑那些女子到观音堂求送子去。你那知道这是她们无可奈何的呼吁！她们若没有儿子，人人都可以指摘她，笑骂她，一切她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夺掉他。女子就不是一个人，不生儿子的女子，更发是枉吃了一生粮食的畜生。

　　理学先生：你的母亲，你的姊妹，你的妻子，你的女儿，都受了这痛苦的呢！这都是孟老夫子造的好孽。你们怕听见避妊同限制生产的两个名词么？我可以说假如这两个法子可以教人类灭种，亦比孟子那八个字好一万倍。灭种是生物学上可以有的事。因为要不灭种，却教做我们母亲的，做我们姊妹的，做我们妻子女儿的，受这种畜生的待遇，这却不是人性所许的事。

　　其实我故意恼你呢！人类若不是遇了什么奇灾大祸，从那里肯灭种？他要生儿子，同狗子猫子要生狗哇猫哇一样。自然的大力在他后面，不由他不生呢！

　　避妊同限制生产两件事，都不过社会恶劣的组织所生的反响罢了。若他们不是怕穷，不是怕儿女牵累，他们喜欢生儿女，至少亦同我们的理学家一样。你怕他不生儿子么？

　　你若不信我的话，姑且把私产制度打破他，把儿童公育的制度实现出来：你看少年的女子们进医院分娩的，管多得很呢。那时候你便把孟子拉起来，教他改句口说，不孝有三，有后为大。那些甜蜜蜜的少年夫妻，连那些年纪轻轻的，假马亦学道学夫子说话的人，必然没有一个人理他。那时马渐莎氏的一派学者，才着慌世界上人满之患呢。你还怕灭种。咳！昏话！

　　这篇文太开顽笑了。然而这等荒谬绝伦的天经地义，亦只好这样打发他。

　　载《端风》年刊第二期“家庭问题号”

　　署名：恽代英

　　注释

　　[1]古代社会丈夫遗弃妻子的七种借口：一、无子，二、淫泆，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盗窃，六、妒忌，七、恶疾。这是为维护夫权而制定的迫害妇女的封建礼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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