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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社会主义与自由


  社会主义的社会,将供给人民以幸福与安定。反对社会主义的,亦许多人承认他。他们说:“但是这种利益的代价太贵了;他的代价是完全失却自由。在笼子里的鸟,可以有每天足够的食物,他不致饥饿及受气候的恶影响。但他失却了自由,成了个可怜的东西。他仍盼望有机会在外界危险之中,去自己争存去。”他们主张社会主义毁灭了经济的自由,工作的自由,引入了专制制度。他们以那绝对无限制的主义为自由。

  这种怕为工作奴隶的恐怖心,如此之大;虽有些社会主义者,亦因这样想而成为无政府主义者。他们怕共产如怕为买卖的生产一样很。他们想用这两件事,逃避这两件事。他们既要有共产,又要有为买卖的生产。这在理论上似乎很荒谬的,实际不过想建设些自愿协力互助的社会而已。

  自然社会主义的生产,与工作的完全自由,是不能调和的事。那便是说,不能让工人随意自由的找个地方用个法子去做工。但这种工人的自由,与无论什么有系统的协力工作方式,无论是资本主义的或社会主义的,都是一样不可调和。工作的自由,只在小生产制时能有;而且在小生产制中,亦只到某一点便亦不能有了。便小生产制脱离了一切限制规定的地方,个别的工人仍须倚赖于自然的或社会的状况。例如农夫倚赖气候,工人倚赖市场情形。然小生产制还可与人以某程度的自由,这是小资本家所能有的一个最有革命性的理想。一百年前法国革命时,这理想以工业状况为论据。今天没有经济上论据了,但这理想还固守着那些不能看见经济革命已经发生过了的人脑中。社会主义者并非剥夺工作自由的人,实在是大生产制不可抵抗的进步剥夺了他。我们所听见那常常说工作应当自由的人,其实每每便是资本家,是那些最用力剥夺自由的人。

  工作的自由,实在是没有的事了。不独在工厂里是这样;便是无论何处个别工人,都只是一条练工人中一个圈环。无论在什么业务中,被雇得劳心或劳力的人,都没有工作的自由。医院的医生,学校的教师,铁路的雇员,报纸的记者,都享不着这样自由,都少不了要遵守一些规则,到某点钟便须到办公的地方去。

  实在从一方面说,工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像享了些自由。一个工厂的工不合宜,他可自由到别个工厂里找工作去。他可以换雇主,社会主义的社会中,一切生产工具都在一个机关手中,只有一个雇主,不能有所改换。

  在这方面,今天的工人比社会主义的社会中工人,有些自由。但这不能叫做工作的自由。今天工人无论怎样能常改换他的工作地方,他总没有找着自由。每个地方每个工人的行动,都受一定的规划支配,这已是工作的必要。

  所以怕在社会主义中失落了自由的工人,他并不是有工作的自由只是有选主人的自由。在现制之下,这种自由不能说没有点关系。他是工人的一个保护。但甚至这种自由,亦渐为资本主义的进步所摧残。失业的人数既加增,而开放的位置越减少,劳工的市场人浮于事,游惰的工人乃以能得无论何种职业为乐。而且生产工具既愈集中于少数人手中,这少数人且渐有能使工人无论走哪一条路,总只找得同样的雇主或一群雇主。所以稍一研究,便显出来,所说社会主义横恶的目的,只不过是近代社会经济发达的自然趋向。

  社会主义不愿亦不能防过这种发达,在这里亦与在别处一样。社会主义能免去与这种发达相随而生的罪恶。他不能消灭工人倚赖生产机械,他自己只算机械的一个轮子这种事实;他只能把工人倚赖利害相反的资本家,代以他倚赖他个人是一分子的社会。这是一个平等的社会。大家有一样的利害。

  自由思想的律师与著作家,想得这样的倚赖是不可忍耐的事。但不觉得现在的劳动家生活是不可忍耐,一看商业合作运动所显示,便易于明白他们意见的价值,劳工的组织常显出了社会主义祖国的专横样子。反对社会主义的人,常藉为口实。在劳工组织中,每个分子遵依着做工的法则,规订得很详,执行得很严;然在这种组织中,亦仍没有人觉得这些法则对于他个人自由是不可忍耐的限制。那些自以为防御工作的自由,以反对这恐怖学说,而又常常用武力用流血干犯人的自由的;只有剥夺者是这样,工人从未这样。可怜的自由啊!你今天除了奴隶的主人,没有拥护你的人啊!

  但在社会主义的共产中,缺少工作的自由,不仅把压抑的色彩除掉了而且亦成为人类可能的最高自由的根基,这像是一个矛盾话,但这矛盾只是表面的事。

  一直到大生产制开始,在人生必要的生产中所用的劳力,常用尽了生产者的时光。他需要身心两方面的圆满发展。这不仅在渔人猎人为然,农人工人商人亦复是这样。生产者人类生活,几乎完全被他的职业所消耗。工作能强固筋肉神经,活泼脑筋,使他嗜好学问。但分工进行愈远了,生产者所做事愈偏于一方面了,心身再不能从各方面自己训练而发达,一切能力。生产者全然被不完全的暂时的工作所耽搁,失了理会全部有机现象的能力。体力心力调和圆满的发达,自然问题社会问题甚深的注意,心理哲学的倾向:即是说为真理去求最高真理;这些事都不能在这种情形中找出。只除那一部分可以不做工的阶级中人不计,一直到机器时代以前,除非靠把工作负担推到人家身上去剥夺他,不能做这些事。历史中所仅见的,最理想最智睿的种族,为学问技艺去攻求学问技艺的思想家艺术家,独一无二的社会,只有雅典的贵族;便是雅典蓄奴的主人翁。

  在他们中间无论奴隶或自由人,一切的作工都是卑贱。而且亦本是卑贱。苏格拉底觉得毫无怪异的说,“商人与工人没有文化。他们没有闲暇,因而不能受好教育。他们仅学了他们事业所需的知识,学问自身对他们没有兴趣。他们学算术,只为做生意,不是为得数的知识。这不是给他们去求高些的东西。商人工人说,由荣誉学问所得的快乐,比之于由赚钱所得的快乐,便没有价值了。无论这些金匠木匠皮匠。在他事业中怎样的了不起,但他们许多人总只有个奴隶的灵魂。他们不知道真,亦不知道美”。

  经济的发达,从那日更进步了。分工到了梦想不到的一点。为买卖的生产制,赶走了许多以前的剥夺者及文雅的人,到了生产者的阶级。像工人农人一样,富人的时力,亦把他事业完全耽搁了。他们现在不复聚焦于运动场及书院中,只聚于股票交易所与市场中。他们所倾心的问题,无关于真理与公道,只是谈论羊毛皮酒契约证券的价目。这便是消耗他们心力的问题。在这种工作之后,他们更没有力量或兴趣,去领略比最粗俗游戏好一点的任何游戏。

  既然文雅阶级所关心的是这样,他们的教育亦成了商品。他们既无时间,亦无志愿,去做那无情的真理探讨。向这样的理想奋斗,每个人把他自己埋到他的专业里,每分钟总要想着所学的不能变钱,他便受了几大的损失。所以把拉丁文希腊文从中学校科目中运动取消了。无论这种运动有什么教育学的根据,其实原因只是由于要青年所想都是有用。有用一便是说要变得出钱来。虽然在科学家技艺家中求调和发达的大性,亦显然消失了些。各方面起来了些专门家,科学与技术亦降到商业水平线上了。苏格拉底所说古时手工的话,对于这种研求学问,亦适用了。用哲学眼光看事,在这里所说各阶级,一天天衰败下去。同时一种新工作起来了,便是机械工作。一种新阶级起来了,便是劳动者。

  机器抢去了一切智识活动的工作。机器工人再不消用思想,只静顺机器的做工就够了。机器命令他,他所要做的事,他便成了机器的倚附者。所说手工的话,亦适用于家庭工作与工厂做工;虽适用的范围小一点。在无数工人中一件东西生产的分工,预备了引入机械的路。

  这种单单不消用心的劳动家工作,第一个结果便是心力果然的退步。第二个结果便是被赶到去反抗太多时候的工作。工作对于他再不是同于人生。工作完了,人生才起头。对于以为工作即人生的人,工作的自由便是人生的自由。但对于必须不作工才算有人生况味的工人,他要享受自由的人生,只有完全不作工。自然这种阶级的工人,不能被引到完全不作工;工作是生活的条件,但他们的力量,必须引导到尽量减少工作时间,这使得有时候享受人生况味。

  这是近代劳动家方面,争缩短工作时间的一个重要原因。这种竞争,若在以前社会制度的工人农人身上,简直不成意思。劳动家要减少时间,不是像加增工钱,减少失业者人数一样,有什么经济上的利益。减少时间的竞争,只是为人生的竞争。

  这种不用心力的机械工作,还有第三个结果:劳动者的心力既不与别的工人一样,不用于工作之中;他工作之时,心力无所施展;因此而劳动者乃发生了向来未有强度的在工作时间以外,找些用心事做的急切愿望。近代社会中一个最可注意的现象,便是劳动知识的宿欲。一切别的阶级,只知消耗时候去作最粗俗不用心的游戏时;劳动者反显出了智育的取信。凡人有机会与劳动家接近的,都能完全看见这种知识欲的力量。试拿工人的新开张杂志小册子,以与那别的社会所欢迎的文学一比,便劳动界以外的人,亦可以想见这种情形。

  这种智识欲是全然无私的,智识不能帮机械工人加增入款。他为真理寻求真理,初不为物质的利益。所以他不限制他自己于任何学科,他想笼统的研究一切。他想懂得全社会全世界。最难的题目,最引起他的兴趣。他们很像在半空中,很不容易引他到地面上。

  不是有知识便成哲学家,是有去求知识的力量便成哲学家。在这种卑贱无知的劳动家中,居然雅典贵族优秀分子的哲学精神复活了。但现在社会不能让这种精神自由发达,劳动家没有什么可以教导自己,他已被人夺了有系统研究的机会,他是暴露于无计划自学的一切危险一切不方便。更进一层,他们缺少了余暇时候,科学与技艺在劳动家仍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乐土。他便用力争了,但仍然不能抢进去。

  只有社会主义的胜利,能使劳动家领受一切文化的渊源。只有社会主义的胜利,能减少工作时间,至使工人能有充分闲暇以得相当的学问。资本主义生产制度,唤醒了劳动家,智识的愿望,这只有社会主义的生产制度,能够满足他。

  不是工作的自由,乃是避除工作使人类得着人生的自由,技艺智识活动的自由,享受高尚娱乐的自由:这是社会主义的社会应用机械所逐渐可能的事。

  在人类历史中,所有惟一的调和有幸福的文化,从前只是少数贵族团体的专利者;现将成为一切文明国民的公共财产。古代雅典奴隶所做的事,现在机器为人类做了。人会觉得一切进步了的力量,不复为生产工作所苦,亦不复有雅典贵族所受奴隶恶势力的坏处。近代科学技艺既远过于二千年前,今天的文明亦凌驾了希腊的一片土。所以社会主义的共同生活,道德的伟大,物质的幸福。所照耀于最光荣的社会的,是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事。

  能用力去求这种理想的实现的人,才真是有幸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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