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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玩儿(3)


  她们说话的声音越发加添了他前向的勇气。他踢得更猛,拉得更凶。结果,有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他居然分开了那恶斗着的畜生。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那狗子的口里谁也咬不着谁的肉。彼得抓住了这机会,一把领住了它的颈上的松皮,他提空了那法国蒲儿狗,一面它还在出性的咬,忘命的嗥。那黄狗站在他的前面叫,三不时就往上跳,使着狠劲想捉他敌人挂空着的黑脚。但是彼得活像Perseus一手提着Gorgon的脑袋的姿势,尽高的提着挣扎的绷瓜,不叫它敌人抢着。那黄狗他用脚对付。那小女孩与那看护,这时候已经有了主意,从那发怒的狗的背后上来,把皮带扣住了它的领圈。它的四只强硬的往下栽的脚爪在草面上滑溜着,那黄狗生生的给使劲拖了开去,一面还在叫,但不如先前的凶——因为他想挣扎又挣扎不了也有些累不过来了。叫人家在它的黑颈皮上带住了悬着地够六尺高,绷瓜尽着狂扭也是没有用。

  彼得掉转身走向那仙女们,哑的眼睛是精窄的,口有些忧愁相;她的是一张瘦小的神情悲惨的脸。幽是来得更圆,更红,更白,眼珠子更蓝。彼得从这一个望到那一个,心里决不定哪一个是更美。

  他放下了那挣着的绷瓜。“这是你们的狗。”是他过来想说的话。但这一双明艳人物的可爱忽然又唤回了他的自我意识,跟着来的就是他的吃。“这是你们的……”他开头说。但弄不出那个狗字来。D也是彼得的一个难字母。

  彼得也不是没有心计的,普通应用的字凡是开头是一个难字母的,他就避了不用,另外觅了许多可以替代的字作为准备。因此猫(Cats)他总叫pussies,不是他故意学着孩子气,是因为P字比不可能的c字能念出口的多。coal(煤)他得说成更含混的fuel(烧料)。碰到dirt(脏)他总说,muck。他这发现替代字的巧妙就比得上早先盎格鲁撒克逊的诗人们,他们因为诗里只用头韵(alliteration)不用尾韵(rhyme)逼得去找开头同字母的字,比如说到海,现成的sea字不用,因为要协waves或billows就得把海叫作whaleroad(鲸鱼道)或bath of the swans(天鹅的深池)。但是彼得却不能充分利用他的撒克逊祖宗的诗的权宜,因此有时他搜索不到方便的常用的字来作替代时就非得硬了头皮把最难的字一个个字母给拼了说。所以他逢到要说cup他就决不定还是说mug还是念c,u,p;再要逢到egg,他知道决不能说ovum,虽则那是唯一可替的字,他只能期期的念着egg的了。

  这时候堵着他的是dog那个气人的小字儿。彼得本来有许多别的法子说狗。因为p比d是一个稍为容易一些的字母,他在不十分着急的时候可以说“pup”。要是p来得不顺口,他还可以把那兽,虽则难免滑稽以及带些唱戏的腔调,叫作一只hound。但如今有这两位仙女在他跟前,彼得不由得有些心慌,这来一个d字固然念不出口,就连一个p字或一个l字都变了万难的了。他极苦痛的忍着不出声,满想这个不成那个总可以的来解决这问题,先想说dog,然后pup然后hound。他的脸涨得极红,他是在受罪。

  “Here's your whelp,”他终于挣出了口。那个字,他未尝不觉得,是莎士比亚气味太重了些,普通用实在有些不合适。但他除了它再没有别的字说得出口去。

  “真真多谢你,”幽说。

  “你是能干,你是真真能干,”哑说。“可是我恐怕你是受了伤了吧。”

  “喔,不——不要紧的,”彼得慨然的说。一边他把他的手绢绕着他把他的伤手插在口袋里去了。

  同时幽已经扣上了绷瓜的领圈,“你可以放下他了。”她说。

  彼得听话松了手,那小黑狗立时就向着他那悻悻然退去的敌人的一方猛跳,它一猛的向前使尽了皮带的长,激得它在后腿上站了起来,它这相儿,一面叫着,就像是一个徽章上的一只猖狂的雄狮。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哑追着问,“让我看看。”

  彼得又听话,拉去了绕着的手绢,把手伸了出来。这使他觉得事情来得都很如愿。可是他一发见他的指甲的脏他又不由的着急。嗳,要是他,要是他出来以前想得到洗一洗手多好!这叫看了多寒伧!红了脸,他想收回他的手。但哑拉着它。

  “等着,”她说。然后她又说:“咬得很凶的。”“唷,糟极了,”幽也加入,她也偻着相他那手。“我真是抱歉我的笨狗会得……”

  “你得立刻到药铺子去,”哑打岔说,“叫他们替你洗干净了包起来才好。”

  她把她的眼从他的手移起来望他的脸。

  “到药铺去。”幽也同意,她也仰起了头。

  彼得从这个看到那个,那张得大大的蓝眼睛和那眯细的奥妙的绿眼睛一样看得他眼花。他含糊的望着她们笑,又含糊的摇着他的头。同时他趁着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的手重复用手绢裹好了缩开在一边。

  “这不——不要紧,”他说。

  “可是你一定得去,”哑逼着说。

  “一定得去,”幽说。

  “不——不要紧,”他重说了一遍。他不要到药铺里去。他要跟仙女们在一起。

  幽转过身去向着哑。“Qu'est-ce qu'on donne a cepetit bonhomme?”(这好孩子我们给他点儿什么呢?)她问,说得很快,声音也很低。

  哑耸耸她的肩膀,抿一抿嘴,表示她没有主意。“ll serait offense,peut-être.”她说。(说不定他许要生气。)

  “Tu crois?”(你以为吗?)

  哑飞快的望她们讨论的题目看了一眼,这一眼把他整个儿批评的看了进去,从他的破毡帽到他的破鞋,从他的惨白的长斑点的脸到他的极脏的一双手,从他的钢边眼镜到他的皮表带。彼得知道她是在看他,心里觉得一种带羞的含糊的快活,望着她微微的笑。她多美!他想不知道她们偷偷的在说些什么了。也许她们在那里商量要不要请他吃茶去。这念头一转到他就觉得准是了的。奇怪极了,事情来得正如他梦里的景象。他想不知道他有没有那胆子对她们说——这第一回——叫她们不妨到他的心里去找汽车。

  哑又转身去向着她的朋友。她又耸了一耸她的肩膀。“Vraiment,je ne saispas.”她低声说。(我实在不知道。)

  “Si on lui donnait une livre.”幽出主意了。(给他一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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