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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十一月(3)


  十月二十三日阴

  连接吴缣二封信,说了些地方情形。

  某同志听传达毛主席在七大的报告的笔记上有:“不要看历史,要看当前的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疑有误。

  专家与群众结合,陕甘宁边区与其他解放区结合——昨日李澄之说。

  解代筹委起草纲领的方式颇好。党与非党自由提意见,自由争论,没有党预拟好的痕迹——本也没有预先拟过。今后凡政策问题应先自由讨论,党内如此,党外更应如此。不只为着团结,同时是集思广益,于党有益,于非党也有益——得到进步。

  民主进行曲(陶行知词):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拿我们的生命

  争取我们新的自由

  民主团结

  到了最需要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大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要做中国的主人

  前进

  要做中国的主人

  前进前进前进进

  十月二十四日晴

  下午,党组讨论审干防奸总结——政府系统的审干与防奸,是两件事,方式应不同,依据的材料也应不同。捕人须有犯罪证据。

  能不放纵一个坏人,才能不冤枉一个好人。

  阶级仇恨、阶级友爱应同时并存,把仇作友不对,把友作仇更不对。

  十月二十五日

  往西北局开会。

  十月二十六日阴

  接康云自太行军区来信,云将北上。

  十月二十七日阴雨

  李一氓同志《安顺场怀古》

  澎湃铜河一百年,红军遗迹费流连。岂有渡来重渡去,翼王遗恨入西川。

  检点太平天国事,惊涛幽咽太伤心。早知末路排安顺,何不南朝共死生。

  十七人飞十七桨,一船烽火浪滔滔。输他大渡称天堑,又见红军过铁桥。

  “长征记”上有我几篇短文,录如下:

  真是蛮子

  长征路上碰到的弱小民族,最令我感兴味的是蛮子山上的蛮子。——从大渡河南至小金川草地拉子山等地,我们都喊做蛮子山,其实大渡河北,我们所经过的地方的民族是番,不是蛮——蛮子山原属越旧县。我在路上拾得一残本《越旧志》,载有许多诸葛亮征蛮古迹,疑山上蛮子当是汉时孟获之后。不到两千年,金沙江与大渡河之间千里沃壤,悉为汉人所有,蛮人仅保其残种于高山丛岭之间。我从山下大桥市(汉人居留地的终点)听到汉人对蛮子的憎恨,在山上看到蛮子的悍直,眼前恍惚展开了一幅强食弱肉的图画。

  传来命令:要过蛮子山了,各人带足四天干粮,要露营,要尊重蛮人习惯,不进蛮人房子,不和蛮妇谈话——蛮俗认妇女与外人交接是大耻辱——如有事进蛮人房子,不得用脚踏他架锅子的石头,这是他们所敬的神。又说前路部队派人和蛮人头子假道,三个部落欢迎我们,其他两个跑了——五个部落人口约万人。

  炎热的晌午,到达大桥,市民言:“蛮子凶得很,常常下山抢掠,遇单身旅客连裤子都剥去,说不定还要杀伤。不久以前刘文辉派一团人来打,打个大败,姓李的团长打死了。希望你们把蛮子杀绝。”出市即无人烟,约十里上山,转几个坡,见十数蛮兵,裹头跣足,持梭标也有几杆旧式快枪,人高大如山东佬,每人头上顶一张红军布告,并有一面红旗,在路上欢迎我们。欢迎的仪式,不是拍掌呼口号,而是伸着手向我们讨钱,给两三个铜子,就欢喜了不得。

  山上虽有些可耕的地,但蛮人不知耕种,仅产一种很小的马铃薯,煮熟给我们,一百钱两个;也有抱鸡来卖的,五毛钱一只。讲到穿,鞋袜终年不要,每人披一件毛毯,象毛布袋一样粗,据《越旧志》上的考据说即禹贡上“西夷只贡”的“织皮”。

  沿途都有蛮民来看,有的蹲在山上,有的蹲在路旁,有的讨钱,有的不讨。一老蛮妇似是首长夫人之类,系百摺白布裙,跣足。两耳各垂杏子大的红珠,披的不是毛布,而是细毡,提一小女孩,有同志给她一块饼干,欢跃接去。

  前面山上似乎来了一个人,越近越象,是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子,说是被蛮子剥去了,而且血流满面,这样的人碰到两三个,可见蛮子打劫是事实。

  我们在山上走三天,第一晚露营,第二晚大雨,幸一能汉话的蛮子引我们到一岩旁的房子歇宿,有几间平房,似乎是蛮子中的土豪。

  山上气候较寒,由南上山不觉得高,由北下山似乎有一、二十里,而且很陡,下山约五六十里即安顺场临大渡河了。

  蛮子体格很健,面目也不凶恶,大概太穷了,所以打劫。平情而论,汉人抢去他几千里的平原,他剥汉人几身衣服又算得甚么。同时,我觉得蛮子所以能保全一线种族,还是靠着他能够有野蛮的抵抗。诸葛亮大概是看中了这一点,知道越压迫他越会反抗,所以不得不擒了又纵。举个例子,在西昌的一个镇上经过,有一石碑是咸丰年罚夷人建立的,上称某月日有夷人某上街喝醉了酒和人家吵闹,因此罚夷人头目出钱十串给武庙演戏,议定以后夷人不得在街上喝酒,日落即须归山,不得在市上歇宿。并罚夷人头目立碑认错,这和帝国主义对付殖民地不是一样吗?那里的夷人不反抗,所以现在不仅没有夷人上街喝酒,似乎连夷人也在若有若无之间了。蛮子就不然,如有蛮子上街被欺侮,他就非报复不可,山下汉商、汉官尽管恨他,却也不敢轻易惹他。

  记得经过安龙时,和一小学教师谈话,据称安龙五万多人口,夷人(苗)占三分之二,夷人居乡,汉人居城市,夷人富的读书的大部改装改姓,不承认自己是夷人,这是加进了汉族土豪劣绅的群,为剥削夷人的帮助者,与中国的汉奸无异,然而蛮子里面没有此种东西。

  然则对蛮子怎么办?

  这不容易么,当我们对他宣布民族平等,他即欢迎我们,毫无猜忌,且不少加入红军的,蛮子真可人哉!(按蛮子即猓猓,亦称夷人。)

  抱崠岗的一夜

  在岗下水子地停着一天了,说是前面部队走不通。第二天午前九时出发,不一里,大家依树偃息,敌机来了又去,我们终是蹲着不动。

  快正午了,才开始蠕动,呵,原来是上山!陡的草壁,窄的之字路——这样的路不是走过很多吗,为甚么这样慢?转过一坡,就只能一脚跟一脚,树木渐丛杂,因终年不见日的缘故,土都成了黑泥,手攀着树根或枝,足踹着泥里的小石。太陡了上不去,握着小竹,掉下涧里。从这个石上缘到那个石上,又到树林里来了。有些密箐,象竹枝扎成的门,弯着腰走进,有新砍伐的刀痕,原来是先头部队开的。在山下,土人说:“可以走,不过难骑牲口。”那知道根本没有路,只有些攀藤附葛的痕迹。

  看看天晚了,据说到山顶虽只有一十八里高,但是走不到。前面传来了声音:“宿营呀,宿营!”怎么宿法?拣得三四尺可以放下东西的平面就是好的。大家知道这一夜是不易过的,非有火不行,枯枝倒是不少,一下子那一堆这一堆的火着了。我因为掉过了队,被丢在后面,虽然相隔不过二、三十丈,但要下去找,多难,况且黑烂泥上也无法睡觉。天公偏不作美,下起雨来,雨滴从树上哗啦啦啦的流下,人们都打着伞,戴着笠,烤着火。我借得一洋磁盆垫坐,许多同志坐着打鼾,我是彻夜没有睡。

  很想弄点水喝,炊事员同志点着火,下涧取水约半点多钟,携上一桶水,正架着烧,不幸泼了。但是天刚亮,他们也煮好了两桶包谷粉糊糊给我们喝。

  “走呵,似乎有了点日影,到山顶就好了。”爬上山顶一看:哎哟,路是有的,满是泥泞,陡处呢,谨防“坐汽车”!(跌翻滑下的称呼)稍平处呢?泥深没膝,泥中的石头不见了,有几匹马陷在泥里出来不得。

  怎样走法?为要绕越泥潭:有时下涧,缘着圆石头走;有时攀树上岩——在涧不可下、岩不可攀的地方,就攀着路旁树或竹枝跃进。行行重行行,太阳当顶的时候,居然出了森林,望见许多人马在山下河里洗衣煮饭,路上泥没有了,但很滑,不幸得很,我偏偏在出森林后,坐了两回“汽车”。

  到河里洗去脚腿上的泥,渴得很,一同志拿茶壶在烧水:“给我一碗罢!”我说。他就倒上一碗,怪浊的,谁知煮的是骡子肉,没有盐,可是味特别鲜,至今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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