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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二月(3)


  二月十八日晴

  看《汝到成人》

  (检旧纸有未发表的杂感一则,修改如下)

  自己是孩子长大的,也曾经有过孩子,然而对于孩子的世界,知道得很少。定定、飘飘、飞飞三孩,从出生到现在,喂饮食、拉屎尿、洗澡、睡觉很少离我。定定照顾较多且久,飘飘、飞飞次之。深感到我们对于后一代国民的培养工作,尚是草昧时期,虽然比起过去已经进步。

  小孩离乳后,差不多同大人吃一样的东西,一样的次数,要替他们另外弄,苦于乏育婴常识及用人的愚笨,总弄不好。

  小孩学话,很想从大人口里学到一些合宜的东西,然而大人总是说大人的话:听不懂又抝不上口。不幸首先学到的短句是“妈的”“妈的×”,也怪,他们竟晓得是骂人的话,于不满人意时用之。

  儿歌简直没有,而小孩最喜的是歌。勉强学抗日歌,学京戏、话剧,东学一句,西学一句,两三个小孩集合,就模拟起来。不象,也未必有味,然而仅有它,只得学。我们的文艺家如能搜集或创造些儿歌,按小孩生理发达的次序做成一整套,那真是无量功德。

  小孩的求知欲和想象力很强,见了东西就问。睡在炕上见粉壁上的痕迹,问是什么?这可把大人问倒了。她见大人不能答复,自己解释说:这是飞机。两三岁的小孩,已经能推测大人的喜怒,也就能模仿大人的喜怒;记性很强,她那白纸上头一次印上甚么东西,非常重要。小孩的教师,真不易当。

  小孩从大人学到东西,而应用与发扬,须在小孩队里。两个小孩相遇,马上就厮熟了,互相交换经验且创作起来。拿棍当枪,一二三四地走;袋里装土,准备煮稀饭;学戏台上的演员:走呀,唱呀……也常开谈话会,叙述不同的见闻;请客各拿出所有能吃的东西。小孩不免吵架,却也有自己创出的纪律,必得遵守。这可见小孩要经常在大人身边学东西,又经常有些小孩过集体生活。只有大人学了不能练习,只有小孩没得东西学,结果不免于騃。

  小孩争玩具争吃的,颇有只顾自己不管别人之概。但玩具如有两件,即把一件送给他人;吃的够饱了也并不吝啬。争与让决定于物质的够与不够。现在争与让的观念是圣贤们假造的东西,不是孩子们的本性。

  不论精神与物质,今天还没有替小孩们的设备,一切都是大人的。小孩们的生活,听其自然。然而社会前进的因素,在于后一代的人赛过上一代,而要后一代的人赛过上一代,又在于上一代的人怎样去培养后一代,是上一代人的愿望,也是上一代人的义务。不仅应把很多力量去保育小孩,而且要有很多科学的保育人才,才能改进保育事业。

  不免吟诗一首:

  掌珠一颗儿三岁,白发千茎父六旬(二句用白诗)。

  学语涌如三叠水,抽思怒似六时春。

  珍珠土壤无争让,红枣黄梨有主宾。

  深剔浅培惭我拙,且愁不见汝成人。

  限价有某种暂时的作用,要做到彻底,必须公家握有足够的物资可操纵市面,同时,凭证购物限制消费与原料使用。另一方面用政治号召(或半强迫)把民间多余的购买力即通货储蓄到政府银行来。这只有经济组织最完善的国家才有可能。物价何以涨?一是需要超过供给;二是富商囤积居奇;三是通货量膨胀。何以要限?社会富力分配不匀;人的工薪不能随物价一样升涨。边区土地革命过的地区农民要买进物,也要卖出物。买进物——布匹、棉花等——涨;卖出物——粮食、皮毛——也涨。公务人员大半供给实物,均不大感到限价的必要,大后方则非这样不可,然而实效必很有限。

  特务员陈达银生日,为之作生。陈离家时小,不记年纪,自谓将三十岁,近其母来信,知仅二十二。

  二月十九日

  记在云山学校听学生唱:“神风,破泛,里浪飞,宗确夫!”听了很多次,不知是什么话?拿他们本子看,是:“乘长风破万里浪,非宗悫乎?”原来是以词来就曲,不惜破拆句子以求合调。诗、歌、词,都是唱的,应该入乐,字的平仄清浊均须合拍。现有不少歌词,把仄声唱成平声,长句唱成短,短句唱成长,因之也就不易传诵。善词者不能曲,能曲者不能词,所以至此。

  夜去新市场,灯火辉煌,游人拥挤,秧歌队数队,银行楼上灯谜猜者颇多。九时余步月归。

  二月二十日晴

  上午整理对审判委员会组织、审级问题;高等分庭、县司法处组织;典当与债务问题的意见,送党团。

  昨夜作奇梦,徐老死了,但另一徐老活了,活的徐老参加送死的徐老的殡。因此,我们一点不感到悲伤。把柩送到停柩地点,是黑夜,两旁屋里都点着灯,我喊:徐特立同志灵柩来了,你们把灯移出。有不睬的,也有移出的。醒成一联:“遗蜕等埃尘,丧之欲速贫,死之欲速朽;百年犹思暮,恶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

  二月二十一日晴

  元宵日,银行楼上灯虎记其佳者:怎当得她临去秋波那一转。打书名(《离骚》)。定然是神针法灸,难道是燕侣莺俦?打古人名(扁鹊)。佛门中一女子,儒门中一秀才,两人相遇,结为姻缘。君子曰:这个姻缘不是那个姻缘。打一字(韻)。子路率尔而对曰,是也;颜渊曰,非也;夫子喟然而叹曰,若是也直在其中矣。打一字(乜)。形式主义、党八股。打三国人名(颜良、文醜)。

  二月二十三日晴

  病

  前晚腰脊骨痛,不能睡,昨早请张医师诊视,睡了大半天,夜渐愈。大概是前日入浴时间稍久,凉气侵骨所致,这样就着了凉,在我还是第一次。

  我体不强,然没有大病过。二十二岁出疹烧得不省人事;五十二岁长征中害疟,大烧了几天。此外只有两种较长期的病:一是幼时常害火眼,二十二岁出疹,火入眼,吃凉药过多,火虽净了,视力茫糊,这就不知道吃了多少药。“久病当医”,我也就学会了中医一些治眼的道理。当时谁也说我的眼睛到四、五十岁总会不作用了,后遇到一方:苍术、白菊花两味药,苍术(四)白菊(一)配合,先把苍术分作三等份,醋浸一份,酒浸一份,米泔浸一份,浸七昼夜,晒干和白菊共研末蜜丸。吃了好几斤,目力复原了,不害火眼了,一直维持到现在。二是三十多岁因饭食不慎,患胃疾,能吃不善屙,肚子作胀,也不知吃了多少药,只能稍好一点。疾甚时,每天教两点钟书,就得睡两点钟;走路脚拖不动。一九三一年到洪湖苏区,突然好了,三二年出洪湖又病了。据医生研究:洪湖水灾,吃粗粮,维他命多;在其他地方吃精米、洋面,故致胃病。此说很有理。不过直到现在,胃还是不强,大便欠畅,这就使得我从一九三七年发生的头昏——似听到远处风水声——病,总不能愈。

  我的身体先天不足,后天虽无戕贼也欠锻炼。易病易愈,也易愈易病。现在若病就常感到不能再加,加则会不能支持。

  生命属于革命,为了革命不应爱惜生命,为了革命又必须生命的健康与存在。保全生命不能全靠医药,医药是已病后的救济,最好能够不病,这就是要具备适宜于我们中国人的卫生常识。我们现在能办到的,先求无害,后求有益,无害也即是有益。先求精神的卫生,后求物质的卫生,精神修养可补物质的不足,而且不受客观的限制。不少人不懂此理,致自陷于烦闷,身体一天天坏下去。

  我齿全好,目力尚可(尚可者不顶好也),能睡,只抵抗力日弱,即至死时也不会有大病——不须要大病。一九三九年曾计算再活二十年——工作十年,休息十年。现想作短点打算,如好好地维持下去,可能再活十年至十五年。若不能,那是环境不良或自己的不慎。

  愿一切年青于我的同志,把爱护身体当作忠实于革命的条件之一。

  忆蕙兰(在江西作)调寄望江南

  (见前一九四一年七月四日日记。原词略——编者注)

  讯邻(一九三七年作家信久未得复,书问邻友)调寄菩萨蛮

  堤柳庭篁永苍碧,勺园双开都陈迹,册载记依稀,远游人未归。未必变桑海?只愁音貌改,魂梦幻耶真?驰书问比邻。

  寄友(一九三九年作,答其问并拒其来)调寄减字木兰花

  伸纸濡墨,欲说却又无从说。不三十年,桑田成海海成田。

  音颜易老,旧日少年都白首。我入天台,娶得仙姝不肯回。

  问余居所,岩洞千间云作锁。戴月锄山,种得胡麻努力餐。

  对空放哨,铁鸟飞来开大炮。炮响刚除,万众欢腾读异书。

  问余何事,藤杖芒鞋挟图笥。作仙亦忙,昨日昆仑今太荒。

  楼头展望,白玉为床珠作帐。欲往从之,秣尔马兮膏尔车。

  寿云弟弟,万里关山嗟不见。请勿枉过,洞口云封只碧萝。

  日初旧友,三两旗亭曾醉酒。桑植县官,是否须眉已半斑。

  今日红军节,延市闹秧歌演戏庆祝,病初愈未去看。

  二月二十六日晴

  边区司法似乎是政权中较落后的一环,原因:大家对司法不注意,不去研究,很少人有司法知识,人民缺乏法律观念,而我们又是要求比旧民主主义进步的司法;老百姓要求断讼的公平、迅速,又很迫切。因此更显得司法工作落后。

  旧民主主义的司法独立,实则司法只是执行当时统治阶级的意图,且不能不执行其意图。司法既是政权的一部,自应受政权的指导,不如明白规定限制司法的独立性为切合乎实际。不过司法受政权指导,并不等于受行政指挥,不是还原到封建时代的行政与司法无分,一任执政者之喜怒。(未完)

  昨日开了大半天会,晚上又开会到近十点,今天疲甚,眼皮睁不起,睡了一些时。傍晚正人同志自休养所归,过此谈片刻。正人今年方三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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