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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一回事?嗳!你们这一套真真听了烦死人。怪,我就什么不理会,读书、踢球,与军警冲突,咱就来一套全武行。多乐!老是哼哼唧唧,人生、道德,又加上什么哲学,什么恋爱,不怕把脑子冲乱了,有什么味!”

  “哼!”又是金刚的不平的发泄。

  身木弯着身子向金刚立处探了一探,即时缩回来,伸伸舌头道:“哥,快下船回去吧,别再惹二花脸生气了。”

  “本来,这是什么时候?像在这个地方开会,又死又活地。叫船家听了去不得大惊小怪?上船,上船,回去,哪怕今儿晚上不睡觉谈到天亮。”

  巽甫首先提议,身木在后边拥着坚石重行回到船上。

  暗中竹篙点着湖水,这只小筏子便钻进苇丛中去。

  沉静中唯有星星在空中散着灼灼的光芒。偶然有三两只飞鸟从芦苇上掠过去。那些长垂的绿叶,发放出一种特殊的含有涩味的香气。荷叶在水面上不容易看得出,独有夜间把花瓣闭拢起来的白莲亭亭地在水上显出淡白色的箭头。一股霉湿气从四处蒸发着,混合了夏夜的轻露,他们坐在船上都闻得出这种味道。

  一壶清茶已经冷了,身木不管顾地端起壶把顺着嘴子向自己的口里倒下去。

  “这孩子!……”巽甫的话。

  “你们都以为是大人了,老成,懂得这个,那个,我不服气!还不如我齐思叔夸赞我是‘天真烂漫’哩!”

  “噢!齐思,他方从北京回来不久,你该见过他来?”义修问坚石。

  “见过。”

  “他该对于你的态度有所批评吧?你们又是叔侄。”

  “有什么,你知道我这个牛性的人,我执着的很厉害,他又能说什么!”坚石答复的很含糊。

  “难道他就赞成你这么不三不四,而且——不要生气,而且有点颠倒的样子?”巽甫也在问。

  “我述说我自己,不赞成也没办法。他倒还尊重我的自由。”

  “什么自由?”

  “不,”身木抢着讲,“若是我,准得狠狠地数说上你一顿,为什么年轻轻地终天哭丧着,东想,西想。好,我明天也去问问二叔的意见。”

  “好啊,你们倒是一个家族中的人,叔叔、哥哥会在一处了。‘家族’,你们还很信服这等魔术呀!”义修又唱起高调来。

  “无聊!与一家人谈谈就是讲家族主义?为什么你还听你父亲的命令回县中去娶个乡下女人?——别嘴上说得太快活了。都是在这个过渡时代胡混的一样人,少说些不负责任的话吧。”

  巽甫敢用强制的口气责备义修,义修反而默然了。因为讲到婚姻,他另有所想。同时两只脚一来一回尽着向湿漉漉的船板上拖着踏。

  “纪念着这一个晚间,你们!”

  坚石低低地说出这句话,大家却没留心。

  小船由密苇中撑出去,渐渐望见湖南岸明亮的灯火。向从来处看,那古旧的高出的建筑物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 六

  坚石失迹后的第三日。

  头一个着急的是身木,他告了假四处寻找,一切朋友的地方都走遍了,甚至城厢的空闲所在,庙宇,山上,附近四乡的小学校中,然而都不见他的踪影。

  这整个下午,身木在各处乱跑,无目的地搜寻,有什么用处呢?知道白费,可是压不住他那份热心的跃动,仿佛如小说中的奇迹一般,希望能够突然在什么地方碰到,如那一晚上电筒照到北极台的石阶上似的。……沿着北园的荷塘岸上走,阳光从西方射过来,反映着他的一头汗珠。上身的学生服搭在臂上,只穿着一件短袖的汗衫,脊背上湿透了一大片。一双帆布白鞋弄满了泥土。他吃过午饭后到现在已经出城去跑了四五个钟头。起初沿着铁道线来回跑,后来便在北关外的小市集与人家的菜圃,苇塘左右寻查。身木在这一群青年中年纪最轻,他有他自己的自信力。对于坚石突然失踪的事,他总以为他是在什么地方放弃了厌恶的生命,曾经与巽甫谈过。那个工业学生摇头不信这年轻孩子的主张,因此身木就到处乱跑,希望找到一点点踪影可以证明自己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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