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阶级斗争之一个疑问|瞿秋白

对于阶级斗争之一个疑问

　　对于阶级斗争之一个疑问(1)——答明致先生（一九二六年二月三日）

　　明致先生：

　　来书谓“社会里有了阶级，便有利害冲突；有了利害冲突，便有争斗”。足见先生了解了阶级争斗，不像现在一般阶级和平论者动辄说阶级争斗是共产党提倡出来扰乱社会秩序的。但来书又提出一个疑问，要求得着一个很确切的解释。我们从先生提出的疑问看来，觉得先生虽然了解阶级争斗是一个事实，不是一个理想，但尚未了解甚么是阶级。纵然了解阶级争斗是事实不是理想，但既不能了解甚么是阶级，所以不免要发生来书中所提出的疑问。

　　阶级不是一件抽象笼统的事物。阶级是有物质根源的。社会的阶级分化根本由于物质生产机关的分配。在封建社会，生产机关如土地等操在地主手中，农民则依靠地主的生产机关才能从事于生产；故在封建社会，地主是压迫者阶级，农民是被压迫者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机关如工厂、机器等操在资本家手中，工人依靠资本家的生产机关才能从事于生产；故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是压迫者阶级，工人是被压迫者阶级。其他的阶级，亦看各人对生产机关的关系怎样及其在生产中的作用如何而定。总而言之，阶级的根基是建筑在经济上面的。先生不了解这点，所以发生底下的误解。

　　首先，先生便误以为“一个人的关系并不止于经济一种；同是一个人或有二个或二个以上的阶级”。实际上，这是错的。阶级的根基是建筑在经济上面的。无论那一个人都各属于某一阶级。在某一定的时期，一个人只属于一个阶级。就先生的假设来说，有二个人在经济上既同属于劳动阶级，那他们自然不能各属于正相反对之阶级。如果在政治上，甲加入代表劳动阶级利益的共产党，而乙则加入研究系[1]、保皇党[2]，这也是常见的事；但这并不能说是甲乙在经济上是同阶级，在政治上又各属于正相反对的阶级，这只能说是乙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利益而跑到敌人的营垒投降去了。我们主张阶级斗争者，只有教劳动者、共产党员甲去攻击背叛自己阶级利益的研究系乙。

　　其次，先生又误以为阶级的关系是平等的。先生因为不了解阶级的经济上的根基，故以为资本家压迫工人固然不对，但工人压迫资本家亦是不对。“既然想抬高一个阶级压迫其他各阶级，无论那被抬高的阶级多数抑少数，总是违背平等原则。”实际上，这也是错的。资本家阶级和工人阶级不但在经济上、政治上、文化上不是平等，即在社会进化的意义上亦不是平等：工人是差不多全体的民众，而资本家只是极少数的人，资产阶级专政是为自己的利益剥削全社会，而无产阶级专政则是打倒少数人的压迫以解放全人类，至少亦是催促社会向前进步。被压迫者阶级的解放，人类才能平等。无产阶级专政不仅没有违背平等原则，而且正是过渡到完全平等社会的必要的条件。

　　再其次，先生又误以为阶级争斗与阶级间的联合战线不能并立。实际上，这也是错的。在阶级争斗之中，必要时，利害有相同之点的几个阶级仍然可以暂时联合战线，共同反对别的阶级。在英国取消谷例大同盟的一例中，劳动者不妨与资本家联合战线共同反对地主，但同时劳动者并非自卖给资本家，他们并没有忘记了自阶级的利益，他们并没有放弃了向资本家的阶级争斗。在中国目前革命状况的一例中，即许地主、资本家愿意联合工农反对帝国主义和军阀，工农自然不拒绝与他们联合战线；但工农为自己日常的衣食等生活的要求，并不能因此忍受地主或资本家的压迫，而不思向资本家要求加资减时，或向地主要求减租。中国工农联合地主和资本家做国民革命，一面为全民族利益，但同时又不忘记自己的利益。譬如民众联络冯玉祥[3]共同反对反动的奉直军阀[4]，但民众并不因此而忘记了要求一切民主政治的自由。

　　先生说：“现在我们正苦军阀之祸，日在水深火热之中，则除军阀及其走狗以外，大家都应该消去各阶级间的怨恶和猜忌，共同立在一战线上与军阀作战，安可内部自相分裂？”这在理想上是很高的。但实际上，先生既然承认现在中国也是一个社会，也便有阶级，也便有利害冲突，也便有争斗，而中国的阶级争斗，也是事实不是理想，何以又能劝服中国工、农和中国地主、资本家间消去阶级间的怨恶和猜忌呢？而且从五卅运动中，我们很明显看出，国民革命联合战线内部分裂的责任，并不在中国的工、农，乃在中国的地主和资本家。上海资产阶级首先背叛民族的利益，删改工人、学生的要求去向帝国主义求妥协，转而勾结军阀，封闭工会，秘密枪毙工人首领。这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明中国资本家于危急之时，并不愿对于中国工人消去其怨恶和猜忌，此时若劝服工人不向资本家取阶级争斗，则正如先生所言，“等于教人永为奴隶，永沈沦海”了。先生主张阶级争斗一词应解为“扶助劳工提高他们的地位，保护或增进他们的利益”。这是不错的。但资本家是否应许劳工的地位提高起来呢？换言之，即劳工利益之保护或增进是否与资本家痛痒毫无相关呢？先生若了解劳工在经济上受资本家压迫的地位，便可以明瞭所谓劳资间的阶级争斗不外是一面劳工欲提高自己的地位，保护或增进自己的利益，一面资本家则欲降低劳工的地位，摧残劳工的利益。结果造成近代各国的劳动运动，结果自然要达到“借劳工多数之力以摧残或压迫其他（压迫劳工的）阶级。”先生若有经济上的阶级观念，就可知道，这并不是“说不通”的。

　　记者代答

　　原载1926年2月3日《向导》第144期

　　注释

　　[1]研究系，见本卷第132页注⑦。

　　[2]保皇党，指清末以康有为、梁启超为首的拥护光绪皇帝、实行君主立宪的政治派别，又称康梁派。

　　[3]冯玉祥，见本卷第168页注⑥。

　　[4]奉直军阀，指奉系军阀张作霖、直系军阀吴佩孚。见本卷第140页注⑦，第6页注④。

　　(1)《向导》周报第134期（1925年12月3日出版）发表了陈独秀写的《什么是国民党左右派》一文，广东大学法科教授梁明致来函，对文中表述的阶级斗争的观点提出疑问；这是瞿秋白以《向导》周报记者名义代陈独秀作的公开答复，曾收入作者自编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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