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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传来日诺亚会议情形


  莫斯科传来日诺亚会议情形(1)(一九二二年五月十二、十九日)

  协约方面新觉书——承认俄国问题——俄国之答复

  日诺亚会议[1]上英法对俄态度,几至于绝无调和之势。第一次觉书讨论之后,又得着俄国的答复。协约方面自然要开一次“宰割会议”,此次会议上英国主张得胜,于是发生新觉书,——而法比不同意,磋商结果,比国竟没有签字,法国虽签字而仍保留法内阁之最后决定。

  五月三日新觉书送到俄代表团,——内容,日俄国第一次答复而要求条件之性质略有更改,共十三条:

  (一)第一条限制苏维埃政府不得干涉别国内政,恐有犯国境及政治问题,并要求在俄国本国内,不得作帮助别国革命运动之宣传及助款之行动,苏维埃政府对于小亚细亚诸国当帮助其经济上之恢复,而对于各该国间之政争须严守中立。

  (二)第二条述及战时借款,各债权国现时对于俄国绝不要求偿还。将来讨论及各国参战国及美国间之战时借款总问题时,各国自当向其国会说明俄国经济之困难,请其议决减少俄国之战时借款。苏维埃政府方面亦当免提出“俄国内乱时,因某数协约国的暗助反革命,所受损失之赔偿问题”。俄旧政府所存在国外之金钱,以之抵偿战时之借款,不能归还俄苏维埃政府。

  (三)其余财政上的要求问题,军事债务问题整理停妥之后,即可立时取消。

  (四)苏维埃政府当承认一切俄旧政府之债。

  (五)地方债款当归各地方苏维埃担负偿还;但债款之订成,适当该地方不隶属于苏维埃政府之时者不在此例。

  (六)苏维埃政府得于十二个月内与执有俄国国债票之外国人开始协议其偿还之方法,利息减少之多少,届时自当注意及俄国经济困难之情形及其恢复之必要,倘俄政府及外国债权者间之协议不能解决争执问题时,由仲裁委员会解决之。——仲裁委员会由俄苏维埃政府派一代表,执有国债票者派一代表组成之,委员会会长由美国(第三者)最高法院院长,或国际联盟及海牙仲裁所所长指派。

  (七)俄国自有规定国内经济、政体及私有制度的任何形式之自由,而为奖励国外经济辅助起见,俄政府当表同意于归还外国所有者以被没收之财产,或与以偿还。偿还时,外国所有者不当取得恢复其原有权利之可能。如偿还限度不能解决时,由混合的仲裁裁判厅决定之。——此仲裁裁判厅当解决“令原有主承租其旧有企业时,能与以前占有时得同等利益否?”之问题。如仲裁时,发见承租办法不可能之时,则偿还限度仍由仲裁裁判厅决定之。苏维埃政府所拒绝归还原有财产,无转交之与第三者之权。外人所有财产,如并入于某一托辣斯[2]时,原有主能依其原有财产权之比例率,加入该托辣斯,一切收归国有时尚在外国人管理之下的财产公司、商业公司、工业公司,亦准此办法。因苏维埃政府之“行为”或“不行为”而受的损失,其赔偿方法,由混合的仲裁裁判厅依国际法之原则决定之。

  (八)俄国内外国私人之损失,当与以取得赔偿之可能,如因苏维埃政府之“行为”或“不行为”而不能取得赔偿时,其责任由俄政府担任。

  (九)第七条中所言各种赔偿,以五分利债票偿还之;其付利及还本之期限方法,均由仲裁委员会决定之。

  (十)混合的仲裁裁判厅之组织:共三人,——一人由俄政府指派,一人由当时的某国政府指派,其余一人则由仲裁委员会会长指派。

  (十一)第十一条中言及居留俄国之外国人民之自由及保证等。

  (十二)第十二条言及俄国及外国人因种种之协约契约,谓外国人当与俄政府随时特别协定。

  (十三)第十三条言俄国当归还路美尼亚[3]所存于俄国之珍贵物品。

  觉书后签名的:意大利、英吉利、西班牙、波兰、罗马尼亚、瑞士、瑞典及法国。其中法国是附条件的,已如上述。比国不满意于第七条,要求绝对恢复私有制,竟没有签字。——其实对于俄国已是很苛酷的条件。据巴黎消息,法国亦决采比国的主张,不日要撤回签字。协约对俄问题中之分裂已竟显然可见。我们现在再看俄国对于这新觉书的态度,瞿趣林的宣言。五月四日瞿趣林[4]对新闻记者说:新觉书中有俄国绝对不能忍受的条件,譬如第一条有害俄国主权。再则末一条,俄国与路美尼亚之间边境问题还没解决,说不到归还珍贵物品之类的正轨中的外交关系。战时借款,已经双方协定认为取消,现在何以又重新提起;至于仲裁裁判厅之办法,有侵犯俄国独立及主权之处,尤其出人意外。自别一方面而论,觉书中没有清楚明了的议定,协约国对于俄国之财政上的补助,究取何种的形式,到何种限度。以如此之条件,俄国代表团,可以申明,妥协是不可能的。

  新觉书之结果,一方面是俄国所不能忍受的,一方面又是法比所不满意的。在这种场合,鲁意乔治[5]及桑守(意代表)忽决议即日审视承认俄国问题(其时美总统哈定亦正提及),大概是极力要迁就妥协,想借此缓和俄国代表答复时的态度。而同时鲁意乔治又提议日诺亚会议开末次全体大会,届时他要说明日诺亚会议失败之原因,从此即可闭会,并言:此后英国不再关涉大陆上的问题了(五月七日)。

  照这两消息看来,协约国的内哄暗中一定已经很烈。俄国在此次会议所得结果,可以说外交上之消极胜利,可是以会务全体的总观而论始终还隔着千重云雾无所解决。

  最近消息(五月九日)云,鲁意乔治对俄代表说,俄国若稍让步,法比亦将缓和。……然据外间推测,俄国问题中,英意归罪于法国之挑拨战衅,法比不满于俄国之烈硬态度,三方面掣肘难行,其结果不外三端:(一)会议完全决裂,(二)形式上的停会,以为后日讨论留余地,(三)分订条约(意英承认俄国之期,如此分订协约之局面一定,恐已不远)。而法国方面如遇停会,恐不免还要要求各国不得于停会时单独与俄国订约呢。以后再瞧罢,究竟什么结果!

  一九二二年五月十二日莫斯科

  日诺亚会议之结局——海牙审查委员会之继续——美国之对俄政策——此后俄国之国际地位

  今天(五月十九日)日诺亚会议要闭会了,一月以来的“折冲樽俎”[6],俄国问题对于协约国竟没有丝毫结果。反而“自家人”吵了好几场嘴,“一块烂骨头,抢来抢去,自己咬着自己的尾巴了!”

  英法为最后一对俄觉书,竟起了一大大的冲突。外间的推测,以为共订协约或者是不可能的了,英意与俄难免有单独订约的事实,日诺亚“大”会,这算得一场春梦。

  本来各国经济利益不同,对俄态度,那能一致:——英以工业国的资格,急需市场,——俄国还债问题反延滞了“商情”;法以放债国的地位,——若就此便宜了俄国,班嘉侯的老面皮(他原是战前经手放债与俄国的人),如何搁得下!其他各国,各有各的“相思病”。看来日会一台好戏,就此要偃旗息鼓,各走各的路,……然而……然而协约国得了俄国对于最后觉书的答复之后。——他们看看:在日会是解决不下的了,立刻就分订起条约来,对于法比“似乎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日诺亚大会上,协约国虽吵了这许多次架,又“忽然”重新妥协起来,决定暂起闭会,另行在海牙组织一审查委员会(Commission des experts),俄文或谓之预议委员会,来详细讨论对俄的私有财产问题、赔偿问题、还债问题。如此以前的种种条件,到期来还是悬而未决,须待下回分解。

  难道这真是法比的“面子问题”么?真是“忽然的”重新妥协么?自然不是的。可是我们谈到未出席会议的某国时候,这层隐秘的原因自然能明显出来。现在且看一看所谓,“海牙审查会”是什么东西?五月十六日,日诺亚会议的政治委员会又通过一议决案:

  (一)俄与协约之间的争执问题,当由协约国派定审查委员会与俄国方面之审查委员会共同担任讨论,双方委员会当有同等之全权。

  (二)协约各国及俄国双方所派定之审查委员会名单于六月二十日前互相通知。

  (三)审查委员会之责任为解决一切争执问题:一、债务,二、私产,及三、借款。债务系指旧债之偿还,而借债指现时对俄放债条件。原文固为,“信用”也。

  (四)双方两审查委员会定于六月二十六会集于海牙。

  (五)审查委员会,当试于上述三项问题上,得确定之结果,而向其政府作总提案。

  (六)为保证审查委员会工作之安宁起见,为保证双方之信用起见,双方须严守Status guo(“不变状态”),不得互相侵犯疆界,不得作敌视的宣传。此严守Status guo之义务,或以解决边境问题之日为止,或特定一期间。且此相互义务之协约,凡签字各国皆当负责;不得干涉他国内政,不得与他国政治团体以财政上的或其他的辅助,且当禁止自国境内尝试为反对他国之强暴行动,或尝试为疆界上的破坏或政治上的破坏之行动。

  除此以外,协约方面确有一秘密决议:海牙审查委员会未解决之问题,各国不得先期与俄订单独的条约。还听说美国以此议决为条件,亦将加入海牙委员会。鲁意乔治又恐吓俄国,假使再不同意,他们要行“同盟抵制”。而法比代表没有出席参预议决,但允诺:如俄国承认此决议,法比代表自当向其政府提议加入委员会。

  十七日协约国将此决议通知俄国,着手讨论,大略已经确定。大家整理行装,不久就说“再见”,各自去预备审查委员;协约国为一方面,苏维埃共和国为一方面;俄罗斯、乌克兰、白俄[7]、亚奏白党[8]、罗马尼亚[9]、亚白哈滋[10]、高加索诸国(乔治亚[11]共和国、蒲哈腊[12]共和国、霍来滋美[13]共和国),及远东共和国八国。

  当讨论的时候,议及所谓严守“不变状态”一案,还有一小小的笑谈。日本定要说这一决议不能包括远东共和国,所以其中互相不得侵犯疆界一案不通用于西伯利亚。俄国代表答言,鲁意乔治刚刚声明,俄国方面八国,远东亦在内。鲁意乔治笑向日本代表说,“仿佛日本已有侵犯远东共和国之决心似的。”日本代表才不说话。

  现在言归正传。正当讨论的时候,协约报纸上已发露了所谓“秘密”的一条件,说是:因为此次共订协约没有成功,各国可于三个月之后,即海牙开议期完结时,再有与俄国商量单独订约之权。换句话说,就是三个月之内,各国同盟限制不与俄国订约。不但如此,外间传言,法比还在竭力运动,至少在这三四月之内,要强迫德国延缓“德俄承认条约”发生效力之时期。如此说来,竟是“政治的封锁”。

  协约国方面恢复“一致”,难道是偶然的?此处可要讲那未出席的“旁观者”——美国。各国经济利益既然如此不同,何以必定要政治封锁,在经济上有几国反因此而做赔本的生意呢?原来英法,不论他俩怎样想抢夺俄国做销货的市场或放债的主顾,而欧战以后,欧洲诸国差不多穷得要命,办一事,非得请出大财主的美国不行,——欧洲欠美国的债总数已在二百万万元美金以上了。所以日诺亚会议上,美国固然故意居奇没有参预,而协约每议一案必须看一看美国的眉眼,“看这样办,美国肯不肯给钱?”实际上美国驻意公使比鲁意乔治的作用还大。此次“政治封锁”的秘密条件,就是美国人暗中弄的鬼。现在呢?美国居奇的态度依然。协约国问他加入海牙会议与否,他仍回答“如俄国态度不变,即使再讨论,还不是枉费唇舌!”法比见美国拒绝,又兴冲冲的掀唇咂舌起来;他们说,决议是决议,可是假使要牵涉到政治问题,法国是不干的。——其实预定的三项问题,那有不牵连到政治问题上去的,他们的意思还不是不肯与俄国以法律上的承认,以为“不时之虞”吗。美国正式的表示态度(答复协约延请入海牙委员会通牒)固然是如此。——法国人借此高兴。然而一方面美国舆论却说:“欧洲一日不正经办解除武装,美国就一日不愿参与欧事。”这又象是帮助瞿趣林在日诺亚会议第一次演说关于解除武装的提议。

  如此看来,美国对俄态度,一方面由哈定在华盛顿高谈承认俄国,一方面美国驻意公使拒绝加入委员会。分明是在中间挑拨离间。我们到海牙开议时看着吧,——美国还有新鲜花样呢,我们现在再看一看,俄国在日诺亚会议的结果如何。

  诚然不错,俄国除一德俄互认条约为具体的成绩简直没有。然而协约方面两次苛酷的要求,一次“伦敦预议”——“治外法权”等,一次最后觉书——偿还私产之仲裁办法等,都没有伤着俄国的毫发,直碰了顶了回去。况且,假使美国要想在海牙会议时用离间政策从中取利,俄国在日诺亚会议的离间政策却已有八分模样了。英、法、意的争执固然客观条件如此,即瞿趣林的手段也就可见,因俄国还债问题,承租煤油业问题,瞿趣林已经替协约国种了一“分裂”的毒症;病根已在,迟早必要大发的——狗抢骨头乱吃,再有人在旁边逗他们,那有不打架的,这是消极的胜利。

  再则,四年以来,协约对俄,始以军力,不成,继之以阴谋及经济封锁,不成,现在居然恭请到会,国际地位上,俄国实际上已得“事实上的政府”之承认;即使现在协约国还勉力团结一致对俄,也至多只能作政治上的封锁了。况且协约国向来疾呼厉骂不准“过激派”宣传;现在却请他们到外交议席上大宣传而特宣传“解除武装,保证和平”,“有限制的私有制”,“帝国主义之罪恶”,欧洲人民自然看得出,谁是愿意真正恢复欧洲经济的,还是法国的班嘉侯呢,还是俄国的瞿趣林?——这是“抽象的”胜利。

  至于以后俄国的对外政策,则全俄立法机关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期期会(五月十二日至五月十八日),对于此会的结论,赞奖瞿趣林的外交政策,并谓德俄条约可为一切苏维埃共和国与资本主义国家间妥协之模范。以后,如海牙审查委员会上争,俄国恐至少也竭力保持此最小限度。

  杜洛斯基对新闻记者说,德俄条约,决没有外间谣传的攻守同盟的性质,因为俄国及德国之社会中的“财产关系”(私有制)原则上根本不同。决没有军事协约的可能。然而不论英、法、美、意,只要诚心愿意恢复和平,与俄国为经济的协作,这种经济协约,却最好能照德俄条约的先例,互相尊重各国立国的原则,那就无时无地没有不能成就的。这是国际政策的总观。

  对于外交上几个单独问题,杜洛斯基的意见以为波兰、罗马尼亚、南斯拉夫,虽受法国指使,俄国白党的运动,在日诺亚会议之后,还有侵犯俄国的恶念,然而现在俄国对外爱和平的政策,全欧人民都已了然,战祸决不会有,俄国与这几小国间纠葛问题(如波兰之赔款问题、罗马尼亚之边境问题等),将来自不难迎刃而解。至于美国,如抛弃威尔逊主义之对俄政策,则其在西伯利亚之承认矿业,大可作抵抗日本强盗政策的武器,而且于俄国经济上有莫大的辅助。

  日诺亚会议完了,各大问题的形势依旧在两可之间,可见欧洲善后,始终还待俄国,我们且看着罢。

  一九二二年五月十九日莫斯科

  原载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日《晨报》

  署名:瞿秋白

  注释

  [1]日诺亚,今译热那亚。热那亚会议于一九二二年四月十日至五月十九日在意大利热那亚召开,参加会议的有苏维埃俄国、英国、法国、意大利、比利时、日本、德国和其他二十一个国家的代表。会上,帝国主义列强企图利用苏俄的经济困难强迫它接受条件苛刻的协定,包括要求偿还沙皇政府和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所借的外债,要求把收归国有的企业归还给外国企业主等。苏俄代表团拒绝了帝国主义国家的无理要求。

  [2]托辣斯,今译托拉斯。

  [3]路美尼亚,今译罗马尼亚。

  [4]瞿趣林,见本书第322页注④。

  [5]鲁意乔治,见本书第227页注59。

  [6]折冲樽俎,语出《国策·齐策五》。原文是:“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于樽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后泛称外交谈判为“折冲樽俎”。

  [7]白俄,即白俄罗斯。

  [8]亚奏白党,今译阿塞拜疆。

  [9]罗马尼亚,应为亚美尼亚。

  [10]亚白哈滋,今译阿布哈兹。

  [11]乔治亚,今译格鲁吉亚。

  [12]蒲哈腊,今译布哈拉。

  [13]霍来滋美,今译花剌子模。

  (1)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北京《晨报》为刊登这篇通讯写的“记者识”称:“瞿君寄来通信,多被邮局遗失。自一月迄今,以通信上号数计之,遗失之件,当在十五通信以上,此篇亦系瞿君叙述日诺亚会议情形之第二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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