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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国民党问题及革命斗争的方法(2)


  西山会议的复杂背景是如此。从社会的阶级分析看来,这是现时豪绅、资产阶级反对工农的反革命联盟及豪绅、地主与资产阶级内部互相冲突,分成许多派别,相与离合互斗之总现象的发端与缩影。

  这样,国民党在改组之后,它开始表现工农小资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的革命联盟。国民党,确言之,新的国民党,在这时期的初期,是民族资产阶级要利用以争取革命政府的政权的工具。孙中山的广州政府,当初并不叫国民政府,即叫做大元帅府。这并不是偶然的,不好忘掉。大元帅?什么东西是大元帅呢?就是实际政权完全在豪绅、地主阶级性的军队手里之表示。孙中山式的革命,向来是军政府。只有军政府才以大元帅为最高元首。孙中山并未知道党政府的。孙中山死了,党政府出现了。孙中山死在五卅之前,这一死是很象征主义的。五卅前阶级分化尚未如此明显。表面上混沌一团的“联合战线”革命快要完了。代表这混沌一团的革命的孙中山,也必然要死了。即使他在那时肉身不死,他在政治上也许死于五卅之后。五卅之后,工农小资产阶级群众的革命运动,得着一个中国历史上空前的总动员。民族资产阶级大大的勇敢起来,它仅有的那一些些儿革命作用充其量的表演出来。它要踏在工农小资产阶级群众的头上,来拿政权。于是党政府便应运而生,——广州的国民政府成立了。可是,群众的头也不是好踏的!当群众推进国民党左派,汪精卫等大唱其党权,由国民党中央委国民政府的时候,这一政府对于反帝国主义运动的确具有资产阶级民权革命的作用,但是它对于豪绅、地主以至于资本家,却是很脆弱的保障者,它不但没有权力压迫工农,它并且“放纵”工农的阶级斗争。豪绅、地主反动起来。于是资产阶级也动员了。它对豪绅、地主说:汪精卫是赤色帝国主义的走狗,我来保护你。三月二十日政变及五月十五日的党务整理案便出来了。民族资产阶级以“党权”抑制豪绅、地主阶级的“军权”之后(国民党第二次大会之后),它进于建立自己的“军权”(三月二十日)和夺到自己的“党权”(五月十五日)的阶段了。

  于是国民党的党权是什么呢?它不是民族资产阶级的力量所能创造的。它是工农小资产阶级群众所创造的。五月十五日之后,客观上中国革命继续五卅运动急转直下的发展,民族资产阶级的“革命作用”,在它开始“反革命作用”之后,却还没有完结。工农小资产阶级群众的革命力量正在发展膨胀。豪绅、地主阶级在西山会议的政治发动之后,还只便宜了民族资产阶级,还在受屈而抱怨(抱怨蒋介石太妥协:五月十五日的党务整理案在他们眼光之中是“不彻底的,妥协的,无效验的”,——刘芦隐之《革命与反革命》)。西山会议,不过一般地主阶级的政治意识罢了。而中国并没有一般的,换言之,就是而论代表豪绅、并没有总的整个儿的豪绅、地主阶级。他们在五月十五日前后,汪精卫既去,张静江[21]登台的时候,左派中心分散之后,进一步对民族资产阶级政权,来实行侵蚀。中国豪绅、地主阶级有一个特性,就是他们的地方派别,以及许多种宗法封建关系的派别,是非常之多,他们只有在保持封建剥削的基础:豪绅政权及土地的时候,能有一致共同的防御的联合战线,当他们要反守为攻对于民族资产阶级的新政权实行侵蚀,对于工农实行进攻的时候,他们内部立刻分散,各干各的,甚至一面进攻工农,一面互相攻打。三月二十日前,广州的国民政府对于豪绅、地主阶级,客观上有摇动他们的剥削政权之危险,所以他们的西山会议有一致的去汪反共的政纲。三月二十日到五月十五日之后,蒋介石的政权便没有这种危险,所以他们又有各图私利的“问题”了,于是某派联蒋、某派反蒋的纵横捭阖盛极一时。民族资产阶级的党权地位,并没有巩固。工农固然反对三月二十日后的蒋介石,小资产阶级经过许多动摇,在群众的高压之下,也是反对蒋介石。甚至资产阶级的某种部分(例如南洋烟草公司[22],简琴石[23]等),也还不承认他们的领袖的策略是对的,也不满意。豪绅、地主阶级性的军队长官正在开始嫉妒蒋介石的地位(当时的所谓二、三、六及四军的一部分),五月十五日后不久,迎汪运动便已开始。国民党左派在经过一度打击而散乱之后,重新团聚形成起来,此后的所谓左派,当然是很明显的与蒋对立而言的了。

  于是“党权”运动的意义为之一变。蒋介石的党权始终是稳定不来。它——民族资产阶级急于要保障他们的领导权,它不能用政纲,用党的形式取得大多数,它只有尽量的提高军权,它不须以北伐来取得总司令。“党权”到了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五日广州的国民党中央各省联席会议的时候,开始成为左派与蒋介石的政权相对抗的东西。

  北伐从七月一日宣言,七月底蒋介石出发,十月十日占领武汉,这时间“民族资产阶级还和左派与共产党结合联合战线,因为如果没有国民党左派及共产党之有力的赞助,便没有联合作战的可能”(《共产国际》杂志第七十一期,一九二六年十二月社论《中国革命与共产党之任务》)。民族资产阶级在这期间显然是抱着军事的进取政策,企图在北伐过程之中,扩大自己的社会基础和军事力量,豪绅、地主阶级的军阀,在这革命伟大的进展时期,崩裂成无数部分,各自寻求自己的地盘,他们之中有些附合到左派方面来。——北伐之中左派所以得大量的发展,是因为湘、鄂、赣以及江、浙的工农民众革命势力极广大的发动,这种初期的民众运动,对于夺取北方军阀地盘的豪绅、地主阶级,看来是可以利用的,尤其是唐生智。

  国民党左派的党权运动,曾经有一个时期,蒋介石未打入上海以前,得到极大的发展,同时也是光怪陆离的发展:许多种军事冲突及民众势力的膨胀,逼使各种各派的军队(唐生智、谭延闿、程潜、朱培德、张发奎甚至李宗仁),都离开蒋介石而团集于左派的政府与中央之“联席会议”的周围,至少也取徘徊犹豫的态度;蒋介石是处于孤立,或将近于孤立的地位。那时民众运动的势力迅速的发展,革命在急剧的前进。工农小资产阶级的联盟已经成为事实。当时的主要口号是“一切权力属于党——反对军事独裁,打倒昏庸老朽”。同时以国民党党权为中心的革命发展,是在打倒帝国主义与军阀的旗帜之下,可是这旗帜之外,还有从广东带出来的新旗帜:“打倒土豪、劣绅、贪官、污吏”,这是革命进到土地革命的实际行动之第一步。豪绅、地主阶级的军阀,唐生智等,甚至于连这种口号都还可以接受,徐谦[24]等左派领袖,在湖北省农民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一九二七年一月)也敢说:多打倒一个土豪劣绅,就是多做一份国民革命的工作。为什么如此?因为打倒土豪劣绅的口号,在“党权”之下是无所谓的。一则,中国革命本是“以土豪劣绅打倒土豪劣绅”开始的;二则,打倒的是劣绅并非整个的绅士阀,并不是要平民起来根本消灭封建的士绅阀;三则,进党的“正绅”可以用党权的名义保持原有的地位,或者打倒“在朝”的劣绅;四则,甚至可以利用“党权”限制农民、工人的阶级斗争。

  左派领袖,是可以容忍,并且想利用这些口号的。中国根本没有民权的小资产阶级,但是党权的小资产阶级是可以找得出很多的。当时工农小资产阶级左派联盟,在民族资产阶级亟亟背叛革命的阴谋的时候,确是在进攻蒋介石,虽然在内部有很多矛盾、动摇和犹豫,国民党联盟的势力如何扩大,只要看右派至今尚如何的诬蔑毒骂、切齿痛恨,便可以知道了(参看《中央半月刊》第十三期刘芦隐的《革命与反革命》第十四页至第十五页)。一九二七年一月初,正当一三汉口租界案[25]之时,蒋介石在南昌发电给武汉中央,提出中央及政府迁都南昌的要求。这已经是民族资产阶级背叛革命之起点。那时,左派领袖还保持着革命的阵线,武汉中央在二月中发《党务宣传要点》:(一)一切权力属于党,(二)拥护中央执行委员会(统一指导机关),(三)扫除封建势力(反对个人领袖及英雄思想),(四)迎汪复职,(五)开第三次中央大会,(六)打倒昏庸老朽(张静江等)。三月十日左派的中央第三次全体会议便开成了。虽然事前经过很多的对蒋邀请,但是蒋介石是拒绝出席这次会议,这次会议无论是推举了蒋介石加入政府和军事委员会,而实际上的反蒋是很明显的。这次会议是国民党空前未有的左倾,共产党员加入国民政府也在这次会议。但是左派之空前未有的左倾,同时也是左倾到了顶点,这就是说:到了顶点,而过一步,就要……了。

  【注】

  [21]张静江,浙江吴兴人。1906年加入同盟会。1914年任中华革命党财政部部长。1924年国民党一大后,任中央执行委员,1926年5月在广州当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主席,7月辞职由蒋介石继任,因蒋介石北伐,又暂代主席职。

  [22]南洋烟草公司,即南洋兄弟烟草公司,侨资经营的机制卷烟企业。1905年由旅日华侨简照南、简玉阶在香港创立。1916年在上海设厂,后改为股份有限公司,分支机构遍设国内及东南亚各大城市。1927年后,由于中外卷烟业竞争加剧,该公司备受英美烟公司压迫,业务衰退。

  [23]简琴石,广东番禺人。曾任广东参议会参议员、广东省土地厅厅长,国民政府参事,国民党广东省党部执行委员兼商民部部长等。

  [24]徐谦,安徽歙县人。曾任清政府法部主事。1912年8月任国民党本部参议。1916年9月任段祺瑞内阁司法次长。1917年7月参加护法,任大元帅府秘书长。1920年后奉孙中山之命,负责联系冯玉祥。1926年国民党二大,任中央执行委员,1927年任中央常委,国民政府常委。

  [25]即汉口一三惨案。1927年1月3日,中央军政学校宣传队在汉口英租界附近的江汉关讲演。英租界当局调集大批水兵登陆挑衅,用刺刀刺杀中国海员一人,刺伤三十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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