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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迁不迁还得看那时的情形,”仲平赶快抢着来解释,“此刻不能就决定啊!也许那时路都断了,也许交通工具依然成问题,也许大局有了变化。为新兄,你就负责拆卸好了,以后如何,我们再从长计议罢。”

  周为新睁大了眼朝仲平和伯谦看了好一会,然后点一下头,只说了声“好罢”,就大踏步走了。

  仲平照例送周为新到书房外的走廊上,就转身回来。伯谦绕着那书房正中的红木方桌,在踱方步,忽然笑了笑说:

  “周为新这人,亏你容忍到现在。不听使唤。”

  仲平也苦笑一下,却问道:

  “你所谓柳暗花明,偷渡陈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事出有因,然而还没有到明朗化的阶段。”伯谦微笑着回答,仍在踱步。

  “是不是三国出面调停呢?”

  “这也是其中之一端,在这方面,拉拢策动者,也大有人在。”

  “其中之一端?”仲平有点惊异了。“难道还不止一端么?”

  “当然还有呀!”伯谦站定了,神秘地睒着眼,声音低一些了。“一面在打,一面仍有往来。”

  “哦!”仲平忍不住叫了声,脸色颇不自然。

  伯谦却面不改色,慢吞吞地又说道:“直接的固然有,可是值得注意的,不在直接,而在直接之外还有间接。”

  “有人牵线么?那又是谁呢?”

  伯谦笑而不答。

  “是不是‘茄门’①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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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茄门”上海土白,指德国人,英语German的译音。——作者原注。

  “有此一说。”伯谦依然闪烁其词,又踱了一步,忽然把嗓子提高了,“所以,你们嚷着迁厂迁厂,而且见诸事实,那就未免性急了一点。”

  仲平点头。两兄弟都绕着那红木方桌踱起方步来了。半晌的沉默。然后是仲平自言自语地说:

  “周为新,脾气是倔强一点,可是有经验,有能力,诚实,刻苦,负责。”

  “尽管他有经验,有能力,诚实,刻苦,负责,然而不听使唤总是最大的缺点!”

  伯谦这样下了断语,抬头看墙上那一架古色古香的大挂钟,忽然记起他还有一个饭局,时间早已到了。他走到壁炉架前,向沙发里一坐,伸手按着电铃,正想唤当差的备车,仲平夫人却悄悄地进来了。这位夫人,论年纪已近中年,论姿容性情则尚属少艾,一向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现在竟悄然掩入,而且眉尖微蹙,似乎有几分忿怒,也有几分忧悒,她小步跑到仲平身旁。低低说了几句,仲平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岂有此理!”仲平转脸向着伯谦说,“洁修去探望苏子培的小姐,给她送衣服去,可就被他们扣留了。”

  “什么?谁扣留了洁修?苏子培的女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伯谦说着就站了起来。

  “苏小姐是昨天下午,”仲平夫人回答,“在伤兵医院演说,就被带了去的,今天下午,季真弟还在到处打听,总没打听到苏小姐的下落,可不知道洁修怎么会打听到了,一个人就给送东西去。”

  仲平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那纯钢的写字台边,奋然拿起了电话筒,但是另一只手刚放到键盘上,突然又缩了回去,同时拍的一声电话筒也放下了,他转身去拉着伯谦道:“我们马上走一趟,保她们出来!”

  “何必那么着急呢,”伯谦不慌不忙,胖脸上毫无表情,一边劝着仲平,一边吩咐那站在书房门外等候命令的当差高福准备车子,回过头去,又皮笑肉不笑地对仲平夫人说:“洁修这孩子也太爱管闲事了。可是不用着急。今晚上那饭局,席间大概也有党部方面的人,问明白了情形,总不会没有办法的。”

  十多分钟以后,严伯谦在“今天天气——哈哈”的笑声中,和一群高贵的人士周旋着;这一群中,党、政、军、买办、金融、实业、“社会名流”,各色俱全。入席之前,严伯谦和党政军各有关人士,少不得有一番交头接耳;但也许因为人多不便,洁修的事,严伯谦竟一字不提。而在入席以后,觥筹交错之际,酒多话多,从社会琐闻谈到国家大事的当儿,严伯谦带着五分酒意,发表了两次卓见。

  一次是论到民众运动之不可不有统一的“领导”,归结到“上海是民气最为蓬勃的地方,然而民众团体的成分也最为庞杂,因而统一领导,尤宜加强”。又一次他竟沉痛地呼吁工业界人士应当牺牲小我,拥护政府的“工业总动员计划”,他毫不客气地指责那些意存观望、“将计就计”的厂家为破坏政府的工业“迁建”国策,因而也就破坏了抗战大业,论罪应与汉奸同科。

  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议论,配合他那道貌岸然的尊容,确实赢得了几下掌声。接着是干杯,宾主尽欢,雍容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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