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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3)


  这真是大跌价,薛家村里的人又哄动了。自己请人等谷的人家都像碰到了好机会,纷纷抬了谷子到埠头边去。

  “吃亏的不是我!”伊新叔冷淡的说。他查了一查这个月的米生意,一共只有六家老主顾没有来往。他睁着冷眼旁看着,轧米船的生意好了一回,又慢慢的冷淡下去了。许多人已经在说轧出来的砻糠太碎,生不得火;细糠却太粗,喂不得鸡,只能卖给养鸭子的;价钱卖不到五个铜板,只值三个铜板一斤,还须自己筛了又筛。要砻糠粗,细糠细,大家宁愿请人来先把谷砻成糙米,然后再请轧米船轧成熟米。但这样一来,不能再叫人家出三角一百斤,只能出得一角半。

  轧米船不能答应。写账的说,拿谷子来,拿米来,在他们都是一样的手续。一百斤谷子只能轧五斗米,一百斤糙米轧出来的差不多仍有百把斤米,这里就已经给大家便宜了,哪里还可以减少一半价钱。一定要少,就少到二角半,不能再少了。薛家村里的人不能答应,宁可仍旧自己请人等好舂好。

  于是伊新叔亲眼看见轧米船的生意又坏下去了。

  “还不是开销不过去的!”他说,心里倒有点痛快。

  “这样赚不来,赚那样!”轧米船的老板林吉康却忽然想出别的方法来了。

  他自己本来在北碶市开着永泰米行的,现在既然发达不开去,停了又不好,索性叫轧米船带卖米了。

  现在轧米船才成了伊新叔的真正的对头了。它把价钱定得比伊新叔的低。伊新叔历来对人谦和,又肯帮别人的忙,又可以做账,他起初以为这项生意谁也抢他不过,却想不到轧米船把米价跌了下来,大家争着往那里去买了。上白,中白,倒还不要紧,吃白米的人本来少,下白可不同了,而轧米船的下白,却偏偏格外定得便宜。

  “这东西害了许多人,还要害我吗?”他自言自语的说。扳起算盘来一算,照它的价钱,还有一点钱好赚。

  “就跌下来,照你的价钱,看你抢得了我的生意不能!”伊新叔把米价也重新订过了,都和轧米船的一样:上白六元二角算,中白五元六角算,下白由五元算改成了四元八角。

  伊新叔看见轧米船的生意又失败了,薛家村里的人到底和伊新叔要好,这样一来,又全到昌祥南货店来朵米了,没有一个人再到轧米船去柴米。

  “机器米,滑头货!吃了生脚气病,那个要吃!”

  林吉康看见轧米船的米生意又失败了,知道是伊新叔也跌了价的原因,他索性又跌起价来。他上中白的米价再跌了五分,下白竟又跌了一角。

  伊新叔扳了一扳算盘,也就照样的跌了下来。

  生意仍是伊新叔的。

  然而林吉康又跌米价了:下自四元六。

  伊新叔一算,一元一角算潮谷,燥干扇过一次,只有九成。一石米,就要四元谷本,一天人工三角半,连饭菜就四元四角朝外了,再加上屋租,捐税,运费,杂费,利息,只有亏本,没有钱可赚。

  跟着跌不跌呢?不跌做不来米生意。新谷又将上市了,陈谷积着更吃亏。他只得咬着牙齿,也把米价跌了价。

  现在轧米船的老板林吉康仿佛也不想再亏本了。轧米船索性不来了。他让它停在北碶市的河边,休了业。

  伊新叔透了一口气过来,觉得亏本还不多,下半年可以补救的。

  “瞎弄一场,想害人还不是连自己也害进在内了!”他嘘着气说,“不然,怎么会停办呢!”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林吉康已经下了决心,要弄倒他。

  轧轧轧轧……

  秋收一过,轧米船又突然出现在薛家村了。

  它依然轧米又卖米。但两项的价钱都愈加便宜了。拿米去轧的,只要一角五分,依照了薛家村从前的要求。米价却一天一天便宜了下来,一直跌到下白四元算。

  伊新叔才进了一批新谷,拼了命跟着跌,只是卖不出去。薛家村里的人全知道林吉康在和伊新叔牛花样,亏本是不在乎的,伊新叔跌了,林吉康一定还要跌。所以伊新叔跌了价,便没有人去买,等待着第二天到轧米船上去买更便宜的米。

  伊新叔觉得实在亏本不下去了,只得立刻宣布不再做米生意,收了一半场面,退了工人,预备把收进来的谷卖出去。

  “完啦,完啦!”他叹息着说,“人家本钱大,亏得起本,还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林吉康还不肯放过他。他知道伊新叔现在要把谷子卖出去了,他又来了一种花样。新谷一上场,他早已收入许多谷,现在他也要大批的出卖了。他依然不怕亏本,把谷价跌得非常的低。伊新叔不想卖了,然而又硬不过他。留到明年,又不知道年成好坏,而自己大批的谷存着,换不得钱,连南货店的生意也不能活动了。他没有办法,只得又亏本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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