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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加利爱国者噶苏士传(4)


  第八节 匈国之内乱及其原因

  使奥王而审民族之趋势,因舆情之顺潮。自兹以往,君民一心,以图国运之进步,则岂惟匈民之福,抑亦帝室之利也。虽然,王之许匈加利以自治权也,岂其本心哉!迫于维也纳革命党内外之夹击,聊以此缓祸于眉睫耳。未几而本国革命已被镇抚,肘下之毒蛇方去,心中之鬼蜮旋生。遂复运其机智,思以颠覆匈加利新政府。而其所以颠覆之术则何如?盖匈加利国最大之缺点,即合许多异种之民以成国而无所统一是也,试举其概。

  匈加利国民总数 14,655,474人
  内马哥耶人 5000,000人
  华拉焦人 2,317,340人
  撒逊人 1,422,168人
  士罗域人 2,220,000人
  卢善人 350,000人
  活德人 50,000人
  格罗人 1,352,966人
  塞尔维亚人 943,000人
  苏格拉和尼亚人 1,000,000人

  然则匈加利人口一千四百六十五万之中,马哥耶人虽占其最多数,然不过三分之一强耳。其他三分之二弱,则自群异种而成立者也。奥王利此政府为马哥耶人所建设也,乃谋煽动此诸异种,自其内而戕之。有败类之报馆主笔某者,格罗人也,旅居于奥都维也纳,承奥政府之鼻息,窃往格罗士亚省说格罗人,使叛匈政府。其言曰:“匈加利者,匈加利人之匈加利,非马哥耶人之匈加利也。今马哥耶一族,猥张其焰。其在国会也,废公等所通用之拉丁语,而以马哥耶语代之,其所施设,惟马哥耶人之利是视。彼之强则我之弱也。公等格罗之好男儿也,何故甘屈服于马哥耶人新政府之下耶?独立乎来,独立乎来?马哥耶人能独立于奥政府之外,公等独不能独立于匈政府之外耶?”嘻!此等似是而非之言,实最能淆格罗人之听者也。果也,全省靡然,惑于其说,反叛之旗忽起。时5月中旬,距新政府之成立未两月也。6月上旬,塞尔维亚人复开省会,合同种人九十四万以抗新政府,且宣言自今以往,视马哥耶人为公敌。马哥耶人之居于格罗士亚、塞尔维亚两省者,无端而遇袭击,焚庐舍,夺财产,奸妇女,残酷殆无人理。新政府闻乱耗,先遣兵于塞尔维亚,未平,而警报续至,曰庇纳省叛,曰杜兰斯哇省叛,曰撒逊人叛,曰苏格拉和尼亚人叛,曰南方及西南诸州悉叛。新政府一面派镇抚之兵于四方,一面以实情通报于奥政府。

  奥政府喜匈人之中其计也,而尚以机会之未成熟也。阳言叛民之可嫉,而声称必助匈政府,特派埃拉志男爵率兵向格罗士亚,若为协力助剿也者。埃拉志者,格罗士亚产,而前者伊大利之役,曾率格兵以立战功者也。奥政府之遣彼也,以镇抚叛民为名,而实则馈叛民以一首领也。故其将达格罗士亚也,格人以满腔亲厚之情欢迎之,直开省会,宣言格罗士亚之独立,而戴埃拉志为统将,埃拉志亦受之而无难色焉。匈政府得报大惊,以告于奥政府而诘责之。奥政府则以空言诟埃氏之无状曰吾将罚之,吾将罚之云尔。

  匈人非愚者也。奥政府罔两之情状,既已洞若观火,其为叛党之后援明甚矣。虽然,彼未显然以相仇,我固不可公然以为敌。新政府乃请奥王以7月临幸于彼斯得省之匈加利国会,使明言其赞助新政府之实心,及叛徒必当镇压之理由。此实对于国王而为试验的要求也,果也!奥王竟置诸不答,未几而国会召集之期至矣。7月5日,实维新政府治下国会第一次开会之期。户部大臣噶苏士,提议征募兵士二十万,预筹军费四千二百万佛郎。奥政府欲沮此案,于是开会之日,所谓代表奥王之士的英总督,演述祝辞,以暧昧模棱之口吻,微言叛党之非无理,而讽新政府处置之失宜。其辞令之巧妙,有可惊者,奥政府之处心积虑,以为匈政府之摧灭,在今日矣。

  噶苏士之登演坛也,善能以其热诚及其雄辩,激荡听众之耳鼓,而吸引其脑筋。是日,倾注其脑中万斛爱国之血泪,详说匈加利之国情,及叛党之性质,与其原因结果,慷慨淋漓,声泪俱下。其略曰:

  诸君诸君,余今乞师二十万及其军费于公等,公等以此事为政府之私事乎?以此案之可决否决,为政府信任不信任(按:政府所提之案而议院否决者,是政府不见信任于人民之证也,则政府当辞职。此立宪国之通例也)之证乎?是大谬不然也。今日之事,实维持匈加利国家之不二法门,而我国民生死之问题也。诸君若爱自由乎,请忍耐以待此内难之削平,则我辈及我子孙,皆永得生息于独立之天地间。其成耶,在今日;其败耶,在今日;其生耶,在诸君;其死耶,在诸君。某也不才,忝受委托,今日揾缕缕之泪,滤滴滴之血,捧心沥胆,匍匐俯伏,以提出此案于我有血性、有荣誉的匈加利国民胸臆之前。诸君乎,诸君乎,若我辈各出其高尚纯洁之爱国心以立于世界,某敢断言曰:虽悉地狱恒河沙数之魔鬼来相搀袭,彼无如匈加利何也!

  噶苏士之为此演说也,四百议员莫不衔枚无哗,倾耳悚息以敬听者。演说方毕,而“赞成、赞成”之声,忽起于四座。有疾呼“不自由,毋宁死”者,有高叫“国可亡不可辱”者,此重大之议案,竟以满场一致,通过于“匈加利万岁!万岁!!万岁!!!”之声里。奥总督穷鬼极蜮之祝辞,卒无丝毫之效,民贼士的英瞠目结舌而退。虽然,案虽可决,但必经国王之裁可,始能施行也。于是首相巴站、法相狄渥赍此议案赴维也纳。奥王初不意国会之赞此案也,至是多方推托,不肯画诺,而命巴站与埃拉志男爵协议。巴站以王命访埃拉志者三四度,埃氏惟坚持废匈加利新政府,仍辖于奥政府之议。协商既不就绪,埃氏则盛修兵备,将大举以袭彼斯得省城。巴站不得已,复面谒国王,请赐敕裁。时奥国新戡定奥属意大利之民党,奥王得报,趾高气傲,谓匈加利人不足恐也,乃脱其数月来之假面目,断然宣告,谓国会所决议之增军案不能裁可,巴站、狄渥愤然而返。而9月11日,复得埃拉志军已渡积黎夫河,将袭彼斯得之报,至难至险之现象,沓来麇至。虽然,愈危而气愈盛者,匈加利人之特性也。泱泱千余年独立之国民,岂有随敌人之喜怒以为勇怯者耶?普天下血性男子,请拭目以观噶苏士及国民之所以当此大难者何如矣?

  第九节 匈奥开战及匈牙利独立

  匈加利文明先导之沙志埃伯,既就任为工部大臣,未几诸路警报续到,新政府之前途,日以岌岌,痛心之极,遂至发狂。温和党乃举狄渥为首领,老成凋谢,又弱一个,至是而匈加利之运命,全在噶苏士之仔肩矣。

  奥王所派总督的士英,睹众怒之难犯,而惧大祸之及其身也。苍黄遁归维也纳,又自惭愤,乃更走德国。奥王乃别派伯爵廉白为匈加利军务总督,不特都督兵马而已,且为王之代表,而使专制以钳束全匈政务,以9月25日就任于彼斯得。匈加利国会闻之,以其授任之违法也,决议不纳,传檄四方,募义勇兵,举国莫不愤懑裂眦以睨维也纳者。廉白以28日驱从抵彼斯得附近之长桥,小民激昂之余,遂拥车而扑杀之。匈奥决裂之实象更著矣。

  首相巴站,谨厚君子也。尚欲表调和之意,乃上表引咎,以惨杀总督之案,政府负其责任,请总辞职。而别设护国委员,噶苏士被选为委员长,噶氏责任益重大矣。格罗士亚之叛将埃拉志,闻巴站政府之解散也,以为机会可乘,乃于9月29日率格罗兵四万以临布打城,屯距城二十五英里之地。噶苏士遣匈加利将军摩加将兵五千拒之,两军逆战于梭洛省之威郎,马哥耶兵无不一以当十,以五千怒卒,败四万之格罗人。埃拉志几被擒,遽伪请和,乞休战三日,以缓攻势,遂乘隙遁归维也纳。

  奥王闻报,赫然震怒,遂以10月4日下令,目噶苏士等为叛徒,其第一条云:“朕能行主权以解散匈加利国会,现虽在开会中,宜即闭之。”第二条云:“法令不经朕裁可者,虽由国会决议,一切不许行用。”第三条云:“今命埃拉志为都督匈加利元帅,匈国中一切常备兵、义勇兵,皆归节制。”第四条云:“匈加利内乱未定以前,以军令统治其国,一切由埃拉志便宜行事。”此文名为诏敕,实与匈加利下宣战书也。噶苏士既以身系国安危,内难未平,复遇大敌,危乎悲哉,护国委员长何以待之?棱棱劲草,宁所怯于疾风;莽莽神鹰,岂损威于凡鸟。愿与读者企踵拭目,观爱国伟人之经略何如矣。

  噶苏士见奥政府之宣战也,不动声色,以为待敌之来,毋宁先发制人,乃决议进攻维也纳。传檄四方,广募义勇,悉心训练,夜以继日,注其热诚,鼓其雄辩,以振作士气,彼常演说于军中曰:

  呜呼!军士,今日有两途于此,惟汝等自择之。其一则从容安逸,归家以对妻孥。其二则危险苦辛,献身以蹈汤火是也。蹈汤火之道,死道也。汝等知之,吾亦知之。虽然,是我等对于国家之义务也。何去何从,是在汝等。吾无强焉,吾进矣,吾进矣。呜呼!我马哥耶人拥“自由”二字以立于四面腥风血雨之中。有愿与国同生死者,请从我来。

  兵士听此演说,齐呼“不自由,毋宁死”,无不慨然争赴前敌者。于出彼斯得至菩黎士堡,有兵一万二千,有大炮三十门,以10月24日进次巴梭得,各地赴义来集之兵,骤至三万。27日,以国会之议决,命将军古鲁家率摩加旧部二万五千,与噶军合,越境伐奥。

  奥王使其子荣沼格辣与埃拉志共率奥兵七万迎战。28日薄暮,匈兵渡菲西亚河接绥,大小十数战,互有胜败。12月,奥王以倦勤故,让位于其侄新王,年仅十八耳,匈加利议会直决议不认之。

  12月15日,奥军以如海如潮之势压匈加利,其大将王子荣沼格辣善用兵,匈将古鲁家屡败北。奥军遂迫布打彼斯得城,扰扰风云,岁云暮矣。1849年1月1日,护国委员开会议于彼斯得,佥谓存亡危急,不可不暂避敌锋,乃决议迁都于的布黎省。古鲁家先诱敌于北方,率兵二万出彼斯得北郊,荣沼格辣急尾追之,古鲁家且战且走。于是噶苏士及新政府文武百官,遂出的奴河,2月6日达于的布黎,尔后交战数回,互有胜败。

  3月4日,奥王以憎噶苏士党之故,遂下令废《金牛宪章》,而通款俄罗斯,借俄兵一万五千以为应援,自和拉的亚方面来袭。噶苏士闻报,遣将军比谟以兵一万防之,激战数次,所向有功。3月16日,捷书达的布黎省,欢呼之声震山岳,于是议乘势恢复旧都。使格拉布加、达米亚匿、和列诸将,以4月1日进军,出台比岳河畔,破格罗士亚之叛将埃拉志。6日,与荣沼格辣军合战,大破之,荣沼遁入布打城,古鲁家率兵出维善,敌兵望风争逃,遂获捕虏八百,大炮七门。噶苏士得各地之捷报,与古鲁家将军相抱而祝之,洒泪于军前曰:是皆将军之赐也。古鲁家亦感泣曰:某何足以当此,皆护国委员长之力也。噶苏士乘此风潮,直以匈加利独立布告天下。

  1849年4月14日,全国之代议士集于的布黎省之耶稣教会堂,依最庄严之礼举行兹典,噶苏士以护国委员长之资格,为独立之宣言曰:

  以法律组织成之匈加利国会,今者以我匈加利国独立权利之事,敢告于天下:我匈加利以千年文明之国,立于天地。宪法早布,为万邦冠,文物彬彬,有光历史。乃三百年前,以国难之故,为奥大利所盗窃,我等所敬爱之祖先,虽靡一日而忘祖国,而事机不就,未如所怀。奥之前王,亦惮于舆论,时加煦煦之术,我同胞重和平,惧破坏,不深与为难也。比年以来,奥政府滥用强权,蹂躏我宪法,朘削我膏血,虔刘我工业,奴视我人民。我是以有新政府之立。奥王形见势屈,伪为应命,实乃包藏祸心,煽动我都鄙,陷溺我人民,率我蟊贼以谋动摇我国家。我以三百余年关系之深切,靡有贰心,以内乱之不易,民命之多艰,解散政府,以自谢于奥国。我之于奥,蔑以言矣,奥犹不悛,废我国宪,夷我民兵。埃拉志者,我之仇雠,而奥之间谍也,使为总督,入我堂闼,而择噬我国民。我匈加利人达公理,重和平,非好为犯上作乱涂炭生灵也。以三百年来呻吟于异种缚轭之下,憔悴于民贼虐政之中,曰忍也夫既忍之,曰待也夫既待之。今则忍无可忍,待无可待,万不得已,至为此独立之宣言。上有皇天,下有百灵,内有同胞,外有万国,实共鉴之。

  谨布读决议四条如下:

  第一,匈加利国自今以往,为自由独立之国。
  第二,奥国朝廷对于匈加利,罪不容数,自今以往,排而斥之,永绝关系。
  第三,匈加利国与欧洲诸邻国,讲信修睦,一循公法。
  第四,独立以后,组织新政府,其方案一切由国会决议委任。

  此报告既发布,传播国中,欢呼万岁之声,洋溢盈耳。而第四条所定新政府之事,即由国会委任,选噶苏士为匈加利大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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