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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加利爱国者噶苏士传(2)


  第四节 议员之噶苏士及其手写报纸

  噶苏士之在故乡也,声望日隆,锄强扶弱,恤病怜贫,阖省之人,皆感其德,愿为效死力者盖数千焉。1832年之国会,被举为议员,当时国会乘急激之潮流,会政府之压虐,已成飞瀑千丈之势。虽然,奥政府顽然不顾,犹行其威权,禁各报馆,凡议院中一切情形,不许登载,噶苏士亲在院中,目击诸状,深以国民不能备知为憾,乃以法律家舞文之伎俩,解政府告示之语,曰:政府所禁者印板也。若点石则未尝禁也,乃将议会事情,日为点石一纸,以布于国民,国民如旱望霓,如渴得饮,展转传诵,不胫而遍国中。奥政府睹此情形,急下令曰:点石亦印刷物也,宜一并禁之。噶苏士之热心,既以压抑而益增,国民望噶氏之报告,亦随艰难而愈切,彼乃广聘抄胥,将其所草议院日记,加以论评,手写之以应求者,且复于政府曰:是书简非报章也。政府无论若何横暴,岂有权禁我不发一信耶!政府无如之何,于是噶家墨迹报,遂风靡全匈,每次发行,至一万份以上。眇然僻壤一书生,遂一跃而为全欧奸雄梅特涅之大敌矣。

  当此之时,噶苏士之强毅刻苦,有使人惊绝者,拿破仑一昼夜睡四小时,举世传为佳话,而噶苏士此际,每昼夜仅睡三小时耳。呜呼!伟人乎,伟人乎,岂徒其心力强,其脑力强,盖其体魄亦必有大过人者,有志天下事者,亦可以知所养矣。

  奥政府视噶氏为眼钉为喉鲠也久矣,顾重犯众怒,未敢径与为仇,以为议院期满解闭之后,而其钞报亦当停止也。姑少俟之,乃噶苏士于闭会之后,复移其报馆于彼斯得省,而广记省议会府议会之事,其然温犀铸禹鼎之笔舌,仍旋荡而不停,其呼风雨泣鬼神之文章,且光芒而益上,政府既已处骑虎难下之势,而彼亦自知奇祸之不远矣。日者偶携一友散步于布打城外之野,指牢狱之石垣而言曰:

  “吾不久将为此中之人。虽然,我同胞若由我而得自由,吾虽为此中之鬼,所不辞也。”

  时急进党既失威哈林男,噶苏士遂有为全党首领之观,其慨然牺牲一身以供国家,盖十年以来之素志,自审即熟矣。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男儿男儿,不当如是耶!

  果也奇祸之至,如彼所期,奥政府遂以1837年5月4日,逮此大逆不道者,系之于布打城之狱,此后龙跳虎掷之噶苏士,失其自由者盖三年(时三十七岁也)。

  第五节 狱中之噶苏士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此中国之恒言也。噶苏士之下狱,其所志一挫。虽然,此三年中,内之修养其精神而进德愈加勇猛,外之蓄积其声望而国民益系怀思,盖为其将来大飞跃之地步者不少焉。试观其狱中笔记内一节云:

  狱中之第一年,一书不许读,一字不许书,诚无聊极也。第二年,始许读书。然政治时务之书,尚一切禁之,吾之嗜政治时务书固也。虽然,既已不得,则亦不可辜负此许读书之权利。反覆思维,莫如先学英文,乃向狱吏乞得英文典,英匈字典,及索士比亚之诗文集,各一部读之。既无教师,惟凭自悟,乃依文典以读索集,每读一页,必求全通其意,毫无疑义乃及他页。盖读第一页费两礼拜云,此后凡二年间,专从事于英文学,尽解其趣味,而精神之修养亦大增。

  《索士比亚(Shakspeare)集》者,英文学之精髓,英人所称为通俗之《圣经》者也(索氏为英国第一诗人,稍读英书者皆能知之)。噶苏士既通英文以增其学识,复养人格以高其品性,狱吏之有造于噶氏者,不亦大耶?加以其被逮之时,彼所播文明种子既已遍于国中,闻者固莫不扼腕流涕矣。而当其对簿法庭,激昂慷慨,自辩无罪,而叱政府之非礼,其言论风采,长印于全国人之脑中。故此三年间,其身在黑暗之中,而其声名如旭日升天,隆隆愈上,国民无一日而或忘也。自都会游说之士,以及山谷扶杖之民,辄引领攘臂曰:救噶苏士!救噶苏士!!所在皆然矣。

  噶苏士投狱之翌年,奥政府因埃及、土耳其事件,不得不增军备,欲募兵一万八千于匈加利。奥王乃复开国会,具案以请于匈人,匈人疾王之反覆无常也。无事之时,则蹂躏我权利,系捕我恩人,一旦有事,辄欲借我兵力,是乌乎可?乃于国会未开以前,先开一大会,采国民之意向,选委员以与政府交涉,略谓政府若能废虐政,而释威哈林、噶苏士,则匈民惟政府所命。而匈之温和党,又别具案以忠告政府曰:匈加利之国情,一如委员所述,政府非让步,则欲事之成难矣。惟赦免噶苏士一事,则不可从。噶苏士,猛虎也,一旦出山,其气将不可当云云。观此亦可知噶氏人物之价值何如矣。奥政府之接此两案也,踌躇未决,而国会之期已至。讨论六月,异议百出,而政府所希望之目的卒不可得达。宰相梅特涅苦思焦虑,知非释免噶苏士等,而所事终不得就,于是出狱之命遂下。1840年5月16日,是匈加利国民迎其恩人于布打城狱之一大纪念日也。万众簇拥之中,狱门开处,见彼目炯炯、神奕奕之噶苏士,以右手携一白发之瞽者,徐步而出,欢呼之声,忽震山岳。嘻,此瞽为谁,即当年在国会掀髯竖发声泪俱下,直斥奥王佛兰西士为匈加利公敌之威哈林男爵也。从噶苏士之后者,有狂夫一,有濒于死者三,皆急进党中铮铮者,尝叱咤风云,为国前驱者也。义侠之匈加利民,揾一掬之泪,以迎其爱国者于万死一生之中。呜呼!其感慨何如哉?

  第六节 出狱后之五年间

  噶苏士既出狱,暂退居于山水明媚之地,回复其疲瘁之体气。其时仰彼声望,思与联姻者踵相接,其间或有温和党之贵族,倩蹇修而致词者。噶氏毅然排斥之曰:“彼虽佳人,但其父结绳而缚彼已久矣。”卒以1841年与同志某之女公子结婚。而其年复应某书肆之聘,出一报纸于彼斯得省城,即有名的《彼斯得报》(Pesti Hirlap)是也,畴昔噶家墨迹报即震撼全匈。今此报以主笔噶苏士之名,不数月而销行数万份以上,势力磅礴,更倍于前。至1843年国会之开,噶氏遂立于彼斯得议员候补之地位,政府恶其入选也,百方排斥之,卒为温和党候补者所搀夺。1844年,奥国政府更易,自由党被黜,而帝政党代之,益行专制之政。悍然直以匈加利为其奴隶,其法律之最无理者一条曰:

  自今以往,匈加利人除奥国所制造之物品,不许输入他国之货。

  匈加利所制造之物品,虽一物不许输出于奥国。

  盖彼等欲藉此法律以保护奥国之工商业,其不解平准之真理,愚谬固可笑。其不顾人民之权利,横暴尤可愤也。噶苏士乃凭藉《彼斯得报》之力,大声疾呼,唤起国民,全国之工商业群起应之,设一大会以抗政府,其会之决议曰:

  我匈加利人自今以往,苟非到奥国政府改此法律之日,决不许买奥国之货物。

  此决议既行,奥国之工商,反大蒙损害,驯至无量之制造厂,自奥国移设于匈境内,政府莫能禁也。于斯时也,噶苏士之运动最烈,而为国失明之威哈林,亦献其半废之身,东奔西走,鸣政府之罪状。革命之机,如箭在弦矣。匈人商工大会之既成立也,奥政府苦之,不得已于1847年复召集匈加利国会,彼斯得省例当选议员二名,其一名则当时人望最高、诸党所共戴之巴站伯爵也。其一名则诸党所竞争,凡候补者三人,一曰巴拉,二曰星拉黎,三则噶苏士也。政府忌噶氏如蛇蝎,复极力沮之,党于政府者,咸属意星拉黎。乃星、巴二人闻噶氏之将为候补人也,相与谋曰:吾辈承乏议员,将以为国家之前途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噶苏士若出,吾辈不可不避贤路矣,乃悉自辞其候补。于是噶苏士复被举为议员。国民欢呼之声,倏遍都市,而奥政府闻之,若新得一敌国,惴惴不可终日矣。

  当时匈加利政界分三党派,一曰温和党,沙志埃为之魁。二曰急进党,噶苏士为之魁。其三则社会党也,温和党之主义,务与奥政府联络,徐图改良。社会党之主义,务破坏现时之文物制度,各行其新理想。惟噶苏士一派,别出机轴,即尽其力之所及,提出种种法案,迫政府以实行。若其不省,乃更出他途,非万不得已,不用破坏手段也。以故此派常能调和于温和、社会两党之中,使全国一致,皆此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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